我蹲在药田边上,手里捏着一株刚冒头的玄灵草苗,根须还沾着彩虹晶核的碎屑。噬灵蚓皇盘在旁边,尾巴一圈圈甩着土,像是在打哈欠。
其实它在警戒。
昨天它从地底钻上来时,肚皮底下带出一缕灰气,闻着像烧符纸掺了陈年唾沫。我没声张,顺手把它蹭进袖口,夜里用毒粉一验——幽萤灰,阵法公会那帮疯子最爱用的联络暗记。
这会儿我正盯着一个外门弟子。
他叫李三柱,三天前还跪着求我把蚯蚓借他翻地,说他娘咳血快死了,种不出止血藤。我答应了,他还给我塞了两个鸡蛋。
现在他站在我三步外,手抖得像抽风,药篓都快抱不住。
我咧嘴一笑,露出缺角门牙,顺手把草苗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呸地吐出去:“土还是臭的,得再翻一遍。”
说完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泥,故意踉跄一下,撞到他身上。指尖在他篓子边一擦,一缕细得看不见的蛊丝就缠了上去。这玩意儿叫“静听”,不伤人,就爱听闲话,方圆十步内谁放个屁它都能听出是豆子还是韭菜。
我拍他肩膀:“三柱啊,明儿试种玄灵草,成的赏三粒补气丹——你娘有救了。”
他点头,声音发虚:“谢……谢十七师兄。”
我笑呵呵走开,心里却冷笑。
你谢我?那你刚才在茶寮门口跟人咬耳朵说“楚昭然逼峰主签字”时,怎么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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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到外门居所时,天快黑了。
墙角多了几道刻痕,歪歪扭扭写着“托梦欺师”“图谋峰位”。字是新刻的,石粉还没落净。
我蹲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灰,放舌头上一尝——带腥味,是执事堂那帮人常用的朱砂墨。
看来有人急了。
我继续往前走,听见茶寮里笑声不断。
推门进去,一群执事围坐喝茶,见我进来,声音立马低了一截。
我装没看见,脚下一滑,“哐”地摔在门槛上,灰袍蹭了一地灰。一群人哄笑。
“哎哟!”我揉着屁股爬起来,顺手扶了把茶壶,指尖在壶底轻轻一划,一道蛊丝贴了上去。这蛊叫“回音”,专记说话人带不走的残气,尤其是撒谎时心虚的那一抖。
我端起茶杯就要喝。
一个胖执事赶紧拦:“这茶凉了,别喝。”
“没事。”我灌了一口,烫得直咧嘴,“我这人命硬,喝毒药都当凉茶。”
他们笑得更假了。
就在这时,执事张某一拍桌子:“我亲眼看见的!那天晚上,楚昭然跪在峰主面前,手里攥着一张纸,逼他签字!什么托梦,那是迷魂蛊!”
我差点把茶喷出来。
这老狗三天前还趴我脚边哭,说他儿子中了腐心蛊,求我让蚯蚓去他家地里转一圈。我答应了,他还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现在倒好,恩将仇报,嘴比抹了油还滑。
我低头喝茶,不动声色。
但袖子里的蛊丝已经开始震动——静听蛊听到了,回音蛊也录到了。张某说话时,嗓子里有股极淡的阵法波动,像是被人提前种了“惑言咒”,一开口就自动加料。
这招我熟。
阵法公会那帮人最爱玩这套,用低阶阵法往人嘴里塞话,听着像真话,其实是毒饵。
我放下茶杯,抹了把嘴:“张师兄说得对,我确实跪了。”
他们一愣。
我叹气:“那天我求峰主让我管药田,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肿了。他说要我证明草能活,人能安。我就答应了。”
我抬头,眼神傻乎乎的:“我要是真有本事逼他签字,干嘛还在这儿种地?早去藏书阁拿阵图了。”
没人接话。
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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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躺在屋里,手里把玩着半块龟甲。
是前天那个盲眼说书人塞给我的,缺了角,上面用血写着一行字:“风起于青萍之末。”
我正琢磨,断剑突然发烫。
烛九阴在剑身里倒着说话,声音像从井底往上冒:“言……有阵……蚀心。”
我坐起身,把白天收的蛊丝和茶壶拿出来,点起一盏毒灯,用柳师姐教的“剥灵术”把张某说话时的灵气残痕抽出来。
果然,里面夹着一丝极淡的波动——惑言阵的痕迹。
这阵法不伤人,专改话意。说“他有功”,听着像“他有罪”;说“我信他”,传出去变“我怕他”。阴毒得很。
我冷笑。
想用嘴杀人?行啊。
我摸出怀里的果核,咔哧咔哧啃起来,竖瞳一闪,指尖在龟甲上轻轻一划:“风要起,嘴要烂,那就别怪我——让你们舌头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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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刚走到药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执事堂门口。
几个外门弟子递上联名书,要求“彻查楚昭然托梦一事”。
我站在远处看了会儿,转身就走。
中午我提着一筐新采的药草回来,路过广场,被人拦住。
是执事堂的人。
他板着脸:“楚昭然,有人举报你以托梦之名胁迫峰主,你可认罪?”
我愣住,眨巴两下眼,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认什么罪!”我跪在地上,眼泪鼻涕全糊脸上,青紫伤痕被泪水泡得更显眼,“我只求让草活!让药长!让同门不用再为一粒丹去死!我有什么错!”
我越哭越大声,抽抽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狗。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我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一株刚破土的玄灵草幼苗,颤巍巍递给柳蝉衣:“三师姐……若我有罪……这草……也该枯了。”
她盯着我,没接。
我就举着,手抖得厉害。
风一吹,草苗轻轻晃了两下。
没人说话。
三息后,嫩叶舒展,顶端冒出一点微光。
有人低呼:“活了……”
我抽着鼻子,哽咽:“我若有半分欺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蝉衣终于接过草苗,冷冷扫了眼执事:“你听到了?天意。”
那执事脸色发白,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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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回屋,烛九阴又在发烫。
它倒着说话:“影……在动……言……在裂。”
我摸出龟甲,血字比昨天更亮。
我啃着果核,竖瞳在黑暗中一闪。
门外,一阵风掠过。
窗纸微微颤动。
我放下果核,从床底抽出那双沾满泥的靴子,轻轻放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