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脚,随即拍了拍衣袖,感觉脚皮舍利还在袖子里贴着肉,温吞吞的,像块刚从灶灰里扒出来的红薯。我捏了捏,没再发烫,也没冒烟,看来空寂那老秃驴的脚汗终于耗干净了。
挺好,省得我回头还得赔他一双新鞋。
我低头看了眼断剑,剑柄上昨夜的血已经干透,黑得发亮,像是谁拿毛笔蘸了墨汁随手涂了一道。我用指甲刮了刮,没刮动,干脆不刮了。反正它也不是装饰品,是工具,工具嘛,脏点无所谓,只要还能使就行。
我迈步下山,没走正道,拐进了南荒外围那片乱石坡。地脉震颤的余波还在,脚下时不时抖两下,像有人在地底下敲鼓。我走得稳,每一步都踩在震动的间隙里,不快也不慢,就跟散步似的。
到了地头,我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彩虹晶核——噬灵蚓皇前天拉的,颜色还挺新鲜,粉中带紫,捏着有点软。我往岩壁上一抹,再用断剑尖儿在旁边划拉几道,留下几条断断续续的划痕,像是谁慌慌张张逃命时,指甲抠在石头上留下的。
然后我划破指尖,滴了三滴血在地上。血没散开,反而自己扭了两下,往石缝里钻。这是蛊虫残息的引子,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有活物来过,而且走得急,气运线都断了。
我咧了咧嘴,心想,执法堂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家伙,这回要是还不来,那真是白活了。
我撕下外门灰袍的一角,就左袖那块破洞边缘的布,浸进早调配好的液体里——噬灵蚓皇的唾沫混了点断肠草粉,黏糊糊的,闻着像馊了的豆腐乳。我把它塞进岩缝,不深也不浅,刚好能被翻找的人发现,又不会显得太刻意。
做完这些,我往后退了百来丈,跳上一棵歪脖子树,蹲在枝杈上,从怀里摸出个果核啃了起来。
这果核是昨天吃的,桃核,边角还沾着点果肉渣。我嚼得咔咔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啃着啃着,瞳孔就变成了竖瞳。
老九在我肩上打了个嗝,彩虹雾从剑柄里冒出来,细得像根线,顺着风飘向远处。
我冲那雾努了努嘴:“去,绕一圈,跑两步,装作有人在逃。”
老九没吭声,但那雾听话地扭了两下,往北边飘了几丈,忽地一散,像是信号断了。
我继续啃果核,眼睛盯着山口。
没等太久。
三道黑影从山脊上掠过,落地无声,但脚印歪了半寸——典型的执法堂斥候轻身术,练得不错,就是下盘虚,估计是新晋的。
带头那个蹲下,从岩缝里抽出那块破布,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一皱。
“馊的。”他说。
旁边人接话:“但混合了蛊息,至少三种,其中一股像是……噬灵蚓的味道。”
“不可能。”第三人摇头,“青玉峰的蠕虫从不离峰,除非——”
“除非它主人让它出来遛弯。”带头的冷笑,“楚昭然那小子,前脚发通牒,后脚就在这儿留痕迹,胆子不小。”
“会不会是陷阱?”
“陷阱也得踩。”他站起身,把布条收进袖里,“气运线断续,往北逃了,速度不快,像是受了伤。传令,大队跟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听着,嘴角勾起,心想就他们那判断,离真相远着呢,我这一路可没出一滴汗。
我吐掉果核,指尖轻轻敲了敲断剑。
老九蛇首探出一截,彩虹雾凝成细线,悄无声息地缠上那名斥候的腰带,像条看不见的藤蔓,顺着皮革缝隙钻了进去。
他们走了没多久,山道尽头尘土扬起,一队执法弟子疾驰而来,黑袍翻飞,判官笔在腰间晃得叮当响。领头的挥手下令:“搜山!三组包抄,四组断后,别让目标往北坡逃!”
人马冲进荒山腹地,脚步声震得碎石滚落。
我蹲在树上,看着他们冲进我昨夜搭的那座空营。
帐篷是现成的,青玉峰淘汰下来的旧货,连门帘都破了个洞。里面有铺盖,有干粮袋,灶台还留着半截烧黑的柴,像是刚走不久。
但他们翻遍了,没人。
阵法也没启动,连最基础的警戒符都没贴一张。
斥候队长站在营中央,眉头拧成个疙瘩。
“不对。”他低声说,“太干净了。逃命的人不会把铺盖叠得这么整齐,也不会把灶灰埋得这么平。”
旁边人问:“会不会是转移了?”
“转移不会连脚印都抹了。”他蹲下,手指抹了抹地面,“血迹新鲜,晶核残留的灵压也没散,说明人刚走不久。可——”
他抬头,环顾四周死寂的山林,“——没动静,连鸟都不叫。”
我蹲在树上,啃完果核,顺手把核往下一扔。
核子在空中划了道弧,啪地砸在一块石头上,碎成两半。
山下没人听见。
老九的彩虹雾线还在那名斥候腰带上缠着,我没动它,就让它挂着。这玩意儿现在不是监控,是引信,是线头,往后一拽,能扯出一串炸雷。
我摸了摸眼尾的红痣,依旧安静如常。
但它知道。
我也知道。
好戏才刚开始。
我翻身下树,落地时没出声,灰袍下摆扫过碎石,也没惊起半点尘土。
我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些。
走到半路,我停下,回头看了眼那片荒山。
执法堂的人还在搜,一队队地穿行在乱石间,像一群黑蚂蚁在爬枯木。
我笑了笑,低声说:“第一刀,不是砍向我——是砍向他们自己。”
说完,我抬脚,往青玉峰方向走。
风从背后吹来,把灰袍掀起来一角。
我摩挲着怀中断剑的剑柄,剑柄上的血还是干的,没掉。
老九在剑身里打了个盹,彩虹雾缩回裂缝,像条蛇钻回洞。
我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前方三步远,地上有样东西。
我蹲下。
是半块脚皮舍利,焦黑,边缘裂开,像是被人硬扯下来的。
我认得,这是空寂的。
但它不该在这儿。
我盯着它,没伸手去捡。
就在这时,身后远处,荒山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
执法堂的集结令。
我慢慢站起身,把断剑往怀里按了按。
剑柄上的血,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