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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陈屿重逢在暴雨倾盆的咖啡馆。

>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刺痛了我的眼睛——七年前那场致命车祸后,他忘了我的存在。

>“请问我们认识吗?”他眼神陌生得像深海水母。

>我冲出店门时,他的车在相同路口被撞飞。

>警察撬开车门后却面面相觑:“车里…根本没人。”

>海底生锈的车厢里,我摸到刻着我们名字的校牌。

>身后响起他的声音:“你终于来找我了。”

>水泡从他嘴角溢出:“当年我看见你逃走了。”

>“现在,我们可以一起浮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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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

不是那种温柔缠绵的雨丝,而是狂怒的、仿佛天河决了堤的倾泻。硕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上,瞬间炸裂成无数浑浊的水痕,又迅速被新的水流覆盖、冲刷、拖拽,蜿蜒着爬满整面玻璃。窗外,原本清晰的街景、匆忙的行人、闪烁的车灯,全都融化在了一片混沌、冰冷、不断晃动的灰白水幕里,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和扭曲的影子,像是沉在深深的海底,被浑浊的海水无情地揉碎、吞噬。

咖啡馆内,暖黄的灯光努力营造着虚假的安宁,烘烤糕点的甜腻气息混合着浓郁咖啡的焦香,却无法驱散林晚骨子里渗出的寒意。她独自蜷在靠窗的角落沙发里,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焦糖玛奇朵。杯沿上凝结的水珠,一滴、一滴,沉重地坠落在桌面的水渍里,发出微不可闻又清晰得刺耳的声响。

像倒计时。

她的目光,空洞地穿透那片被雨水疯狂蹂躏的玻璃,落在对面街角那个熟悉得令她心脏骤缩的路口。七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如注的夜晚,刹车尖锐的撕裂声,沉闷得令人窒息的撞击,还有那辆在湿滑路面上失控翻滚、最终扭曲成一团废铁的黑色轿车……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记忆的底片上,永不磨灭。那晚之后,她生命中所有的光,似乎都被那场瓢泼大雨浇熄了,沉入了无边的冰冷海底。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

林晚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冻结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带着一身湿透的狼狈。他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几滴冰冷的水溅到林晚裸露的手腕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脱下湿透的深灰色风衣,随意搭在臂弯,露出了里面熨帖的白色衬衫,肩头也被雨水洇湿了一片深色。他侧身对着林晚的方向,正低头拍打着身上的水渍。

只是一个侧影。

但那挺拔的肩线,微抿的唇角,还有额前几缕被雨水打湿、桀骜不驯垂下的黑色短发……每一个弧度,每一根线条,都精准地刺中了林晚记忆最深处那个被层层封锁、日夜啃噬的角落。

陈屿。

这个在她心底盘踞了七年、带着血泪和巨大空洞的名字,无声地在她唇齿间炸开,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她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冲撞,撞击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轰鸣。世界骤然失声,只剩下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啸,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巨响。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痕。那只一直安静躺在她随身挎包最深处的小小丝绒盒子,坚硬的棱角隔着薄薄的布料,硌得她大腿生疼。那里面,是一枚她七年前就准备好的戒指,一枚从未送出、也永远不可能再送出的戒指。

陈屿似乎并未察觉到角落里那道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他径直走向吧台,低沉的声音穿透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清晰地传来:“一杯热美式,带走,谢谢。”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咖啡的香气直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那燎原的灼痛。她几乎是凭借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或者说是一种被绝望和渴望同时撕扯出的巨大力量,从那个柔软的、仿佛要将她吞噬的沙发角落站了起来。双腿有些发软,每一步踏在光洁的地板上,都像是踩在虚幻的云层里,虚浮得没有一丝实感。她一步步,朝着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挪去。

距离在缩短。

三米。两米。一米。

他身上那混合着雨水清冽、须后水微凉薄荷以及某种她无比熟悉的、独属于他的、阳光晒过棉布般干燥温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这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尘封的闸门——夏日午后篮球场上蒸腾的热浪和他汗湿的球衣,图书馆角落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他专注的侧脸,还有那辆旧单车后座上,她紧紧环抱着他腰身时,衣料下传来的、年轻身体蓬勃的热度……

过往的碎片带着灼人的温度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溺毙。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枚戒指盒,在包里愈发沉重,硌得她生疼。

他终于点完了咖啡,转过身来,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然后,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林晚脸上。

那一刻,林晚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了整个夏天阳光、映照着她所有欢笑与泪水的眼睛。那双曾无数次温柔地凝视她、带着宠溺和炽热爱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西伯利亚深海万年不化的坚冰。平静,疏离,带着一种彻底、纯粹的陌生。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愕,没有半分旧识重逢的波澜,甚至连最基本的、对陌生人突然靠近的疑惑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时间在两人之间凝固了大约三秒钟,又或许只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晚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在那片冰封的海域里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暖流。没有。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那动作极轻微,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林晚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幻想。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带着恰到好处的、面对陌生人的客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清晰地响起:

“请问,我们认识吗?”

“请问,我们认识吗?”

七个字。

轻飘飘的七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像一柄裹着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太阳穴上。嗡的一声,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被抽空,只剩下这七个字在她空荡荡的颅腔里反复回荡、撞击,每一次回响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干,留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片惨白的眩晕。脸颊滚烫,耳朵里却嗡嗡作响,像塞满了潮湿的棉花。她试图看清陈屿的脸,那张曾在她梦里出现过千万次、此刻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脸,却只看到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他微蹙的眉头,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他微微抿起的、带着一丝礼节性询问意味的嘴角……所有细微的表情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被雨水浸透的毛玻璃。

“我……”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灼烧般的沙哑。她想说“我是林晚”,想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想说“七年前那个雨夜……”可更多的字句却像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卡在喉咙深处,只剩下徒劳的嗬嗬气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她的目光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磁力牵引着,骤然下坠,死死地钉在了他的左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与她十指紧扣的手,此刻正随意地搭在吧台冰凉的岩板上。

无名指根部,一圈冰冷的、闪烁着金属特有冷硬光泽的铂金指环,牢牢地套在那里。

婚戒。

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脑海,瞬间照亮了所有试图隐藏的、血淋淋的真相。七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雨夜,她仓惶逃离后,他的人生并没有终止在那片冰冷的雨水里。他活了下来,被救起,然后……遗忘。彻底地、干净地遗忘了关于她的一切。遗忘了他曾如何用滚烫的誓言在她耳边低语,遗忘了他曾如何笨拙地为她戴上一条廉价的星星项链,遗忘了他曾如何许诺要带她去看北海道的雪……他遗忘了林晚,遗忘了他们共同拥有过的所有炽热和笨拙。然后,时间无声流淌,像冲洗掉所有痕迹的海浪,他在那片遗忘的空白里,重新构筑起一个全新的、与她毫无瓜葛的人生。工作,社交,恋爱……直到这枚象征着另一个女人、另一段亲密关系的冰冷指环,稳稳地套上他的手指。

那枚戒指的光芒,比窗外任何一道划破雨幕的闪电都要刺眼,都要残忍。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那个曾属于她的陈屿,早已在七年前那个雨夜,在她转身逃离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死去了。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拥有相同躯壳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海,瞬间将她淹没。肺里的空气被急剧抽空,窒息感攫住了她。她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在身后的矮凳上,发出突兀的声响,引得旁边几桌客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陈屿的眉头似乎又蹙紧了一分,那深潭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像是……困惑?或者仅仅是对眼前这个失态陌生人的一丝不耐?他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审视她脸上崩溃的表情,又似乎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晚再也无法承受那陌生目光的重量。她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瞬间窒息的地方。动作太过仓促,手肘重重撞在旁边一个高脚凳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她却毫无所觉。她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向咖啡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门被用力推开,外面世界狂暴的雨声、呼啸的风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声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粗暴地撕碎了咖啡馆内那层虚假的、甜腻的宁静外壳。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身上,瞬间打透了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一头扎进那片灰白色的、无边的雨幕里。雨水立刻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冷地冲刷着她的脸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是凭着本能,朝着远离那个咖啡馆、远离那个路口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旧日伤疤撕裂般的剧痛。陈屿那张陌生而冰冷的脸,那枚闪烁着残酷光芒的婚戒,还有那句轻飘飘的“请问我们认识吗”,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没有任何东西能勾起回忆的角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要撕裂整个雨幕的刹车声!

那声音如此熟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怖力量,瞬间穿透了林晚耳中所有的喧嚣雨声和心跳轰鸣。七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声终结了一切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刹车声,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在此刻、此地,轰然重现!

林晚奔跑的脚步像被施了定身咒,硬生生钉在了原地。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一点点地转过头去。

目光越过重重雨帘,落回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浸透了痛苦记忆的路口。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一辆失控的黑色轿车,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地左右扭摆着,轮胎徒劳地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却无法阻止它滑向毁灭的轨迹。而它的前方,一辆熟悉的深灰色轿车刚刚驶入路口,正试图转弯。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大。

那辆深灰色轿车的驾驶座车窗里,映出一张她刚刚才见过的侧脸——陈屿!他一手紧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似乎正伸向副驾驶座上的什么东西,脸上带着一丝被突发状况惊扰的、全神贯注的凝重。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粗暴地碾碎了雨声。金属与金属的猛烈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结构扭曲的呻吟。那辆失控的黑色轿车,车头如同被巨锤砸烂的罐头,狠狠怼在了深灰色轿车的驾驶座一侧!

巨大的冲击力下,深灰色轿车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它在原地打了一个疯狂而绝望的旋转,车身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剧烈地侧滑、翻滚!车窗玻璃在撞击的瞬间炸裂开来,无数晶莹的碎片混合着雨水,如同冰雹般向四周激射。车身翻滚着,扭曲着,发出令人心悸的、钢铁被撕裂的哀鸣,最终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重重地侧翻在地,车顶狠狠地砸在冰冷潮湿的柏油路面上,四轮绝望地朝向灰暗的天空,兀自空转着。

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几秒钟。只有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那堆扭曲的金属残骸,冲刷着路面上迅速蔓延开来的、被雨水稀释成淡粉色的液体。碎裂的玻璃在车灯照射下,反射出无数点诡异而冰冷的光。

“啊——!!!” 路边一个目睹了全程的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短暂的死寂。

人群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惊恐的议论和混乱的脚步。有人掏出手机,颤抖着拨打急救电话。雨伞被挤掉在地,无人顾及。

林晚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石像,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那噩梦般重现的景象。七年前那个雨夜所有的恐惧、无助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封印解除的恶鬼,咆哮着从记忆深渊里爬出,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到陈屿了!

就在刚才撞击发生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他!在那个翻滚的驾驶座车窗里,那张脸因巨大的冲击而扭曲变形,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痛苦!他就在那辆车里!

“不……不……” 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颤抖。她猛地推开身边一个试图拉她避雨的人,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堆冒着热气的、如同怪兽残骸般的车祸现场冲去。

“让开!让开!” 她嘶喊着,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异常微弱。冰冷的雨水灌进她的嘴里,呛得她剧烈咳嗽,脚步却毫不停滞。她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滑倒在湿滑的路面上,终于冲到了警戒线边缘。那里已经被先赶到的几个路人自发围了起来,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刺鼻的汽油味、烧焦的橡胶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浓烈地刺激着她的鼻腔。

“屿哥!陈屿!”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辆翻倒的车子嘶喊,声音尖锐而破碎,带着哭腔。她试图冲破人墙,却被一个强壮的手臂拦住了。

“姑娘!别过去!危险!车可能漏油!” 一个中年男人焦急地喊道。

“他还在里面!他一定还在里面!” 林晚挣扎着,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她指着那辆侧翻的深灰色轿车,“我看到他了!他就在驾驶座!”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议论声、叹息声、报警和叫救护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警灯穿透厚重的雨幕,迅速靠近。几辆警车和一辆消防车几乎同时赶到,刺耳的刹车声后,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消防员迅速下车,动作利落地拉起更宽的警戒线,疏散人群。

林晚被警察礼貌但坚决地拦在了更外围的地方。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目光却死死地钉在那辆侧翻的轿车上。消防员动作迅速,用专业的破拆工具开始切割严重变形的车门。刺耳的电锯声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噪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狰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晚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切割的火花迸射,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留下深深的红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死死盯着那扇被切割的车门,祈祷着下一秒就能看到陈屿被救出来,哪怕他浑身是血,只要还有一口气……

终于,随着“哐当”一声巨响,严重变形的驾驶座车门被消防员合力撬开、卸了下来。

几个消防员和警察立刻围了上去,强光手电筒的光束齐刷刷地照进那个黑洞洞的、扭曲变形的车厢内部。

林晚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然而,预想中的紧张救援并没有发生。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了。那几个围在车门口的警察和消防员,身体的动作骤然僵住。他们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彼此交换着惊愕的目光,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眉头紧锁,慢慢弯下腰,将上半身探进那幽暗、扭曲的车厢里,用手电筒仔细地照射着每一个角落。光束在变形的座椅、碎裂的仪表盘、散落的安全气囊碎片上缓缓移动。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谨慎。

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也低了下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

几秒钟后,那个探身进去的警察猛地直起了腰。他转过身,脸色在警灯和手电筒光束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凝重。他摘下被雨水打湿的警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目光扫过周围等待答案的同事,最后,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震惊和茫然的情绪,他的视线越过人群,似乎无意识地落在了林晚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因震惊而微微变调的声音,穿透淅沥的雨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如同冰锥凿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搞…搞什么鬼?!车里…车里根本没人!”

轰——

林晚只觉得大脑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冰冷的雨水仿佛瞬间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皮肤,又像是坠入了万载玄冰的海底,冻僵了她的血液。

没人?

车里没人?!

她明明看到了!撞击前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驾驶座上陈屿那张惊愕痛苦的脸!他就在那里!他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荒诞感的冰冷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一路爬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般,重重地瘫倒在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

浑浊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她。意识在冰冷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迅速模糊、沉沦,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还有那句如同魔咒般不断回响的话——

“车里…根本没人!”

……

冰冷,黏腻,沉重的窒息感。

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灌满了冰水的皮囊里,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只能吸入更多冰冷浑浊的液体,压迫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疼痛。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偶尔有微弱的光斑闪过,如同沉在深海底仰望遥远的海面。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下沉,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不断坠向更深的、更黑暗的渊薮。耳边是沉闷的水流声,咕噜噜的气泡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金属摩擦声,吱呀…吱呀…像是生锈的门轴在缓慢转动,又像是沉重的锁链在深海的水压下呻吟。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浑浊的深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上方厚重的水层,形成一道道朦胧晃动的光柱,如同教堂彩绘玻璃投下的幽光。无数细小的尘埃和微生物在光柱里无声地悬浮、游弋。

她真的在水里。

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也不是在温暖的家中。她置身于一片冰冷、陌生、无边无际的海水之中。身体被一件深黑色的、带着厚重橡胶质感的潜水服紧紧包裹着,背后似乎还连接着什么沉重的装备。嘴里咬着一个呼吸咬嘴,每一次吸气,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的气流便涌入肺部,维持着她脆弱的生命。

恐惧像冰冷的海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手脚却沉重得不听使唤。慌乱中,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戴着厚厚潜水手套的双手,正紧紧抓着一个冰冷、坚硬、布满凹凸起伏锈迹的金属物体。那触感,带着深海特有的滑腻和刺骨的寒意。

她抬起头,顺着手中抓握的物体向前看去。

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就在她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在幽暗浑浊的海水里,静静地躺着一辆汽车的残骸。

一辆深灰色的轿车。

它侧翻着,深陷在厚厚的、灰白色的海底淤泥之中。车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深褐色锈迹和密密麻麻的藤壶、牡蛎,像披上了一件诡异的水下寿衣。车窗玻璃早已碎裂无踪,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如同骷髅空洞的眼窝。扭曲变形的车门敞开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车顶在巨大的水压下严重凹陷,一只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车轮,无力地指向幽暗的上方。

这辆车……和几个小时前,在那个暴雨倾盆的路口,被撞飞、侧翻的那辆深灰色轿车,一模一样!

不,不对。

林晚的瞳孔在潜水镜后猛地收缩。她死死盯着那被厚厚锈迹和海洋生物覆盖的车身轮廓,一个更恐怖、更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意识。

这辆车……它侧翻的姿态,扭曲的角度,甚至那黑洞洞的窗口……它更像另一辆车!七年前那个雨夜,陈屿驾驶的那辆最终翻滚在路边、将他困在里面的黑色轿车!

记忆的碎片和眼前的景象疯狂地重叠、撕裂、搅动。七年前那辆黑色的车,七年后陈屿驾驶的灰色车,还有此刻眼前这辆沉在海底、锈迹斑斑的残骸……它们如同三张被强行叠放在一起的幻灯片,在幽暗的海水里投射出混乱而惊悚的光影。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给她穿上的潜水装备?是谁把她送到了这冰冷的海底?这辆沉没的车……它到底是谁的?是七年前的,还是……刚刚的?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碎。她下意识地松开手,那冰冷的金属残骸从她指间滑落。她挣扎着,试图转动身体,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就在这时,一道微弱但稳定的光束,从她身后斜上方照射下来,打在那辆沉没轿车的驾驶座区域。

光束下,一些被淤泥半掩埋的杂物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塑料瓶,几片腐烂的织物,还有……一个半埋在黑色淤泥里的、小小的、方形的金属物体,在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

林晚的目光被那点微光死死攫住了。

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惧,驱使着她。她忘记了冰冷,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身处何地。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朝着那个方向,笨拙地、艰难地划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脚,拨开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地靠近那个锈迹斑斑的驾驶座窗口。

她停在那个黑洞洞的窗口前。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像一个通往幽冥的入口。光束小心翼翼地探入,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扭曲的座椅支架,散落的仪表盘碎片,厚厚的、如同黑色丝绒般的淤泥……

她的心脏在厚重的潜水服下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如同当年在那个雨夜路口驱使她奔向陈屿的车祸现场一样,再次牢牢攫住了她。她深吸了一口呼吸器提供的冰冷空气,铁锈味直冲脑门。然后,她颤抖着,伸出了戴着厚厚潜水手套的右手,朝着那片被光束照亮的、覆盖着淤泥的驾驶座区域,缓慢地、试探性地摸索进去。

手套触碰到的首先是冰冷滑腻的淤泥,带着深海沉积物特有的粘稠感。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恶心,手指继续向下探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被淤泥紧紧包裹的物体。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软泥,试图将它抠挖出来。

随着她的动作,那东西一点点显露出来。长方形的轮廓,边缘似乎已经锈蚀得有些圆钝。她用手指拂去上面厚厚的泥垢。

一点模糊的、斑驳的红色漆痕露了出来。

紧接着,是几道深深浅浅、被岁月和海水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刻痕。

林晚的手指猛地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海水凝固。潜水镜后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般的窒息感。

她不再犹豫,用尽力气,猛地将那东西从淤泥中拔了出来!

冰冷的海水冲刷着它表面的污垢。她将它紧紧攥在手里,凑到眼前。

那是一个金属校牌。

曾经鲜亮的红漆几乎剥落殆尽,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暗红锈迹。边缘被海水腐蚀得坑坑洼洼。但上面那深深浅浅、用某种尖锐硬物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却在微弱的光束下,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高三(7)班:陈屿 & 林晚】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冰冷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又在下一秒凝固成冰。她死死攥着那枚冰冷刺骨的校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在潜水手套下发出咯咯的轻响。七年前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教室里风扇嗡嗡的转动声,少年得意又带着点羞涩的笑容,还有他用小刀在崭新的校牌上,笨拙而用力地刻下两人名字时专注的侧脸……所有的画面如同被引爆的烟花,在她混乱的脑海里轰然炸开,碎片四溅。

这枚校牌,是她亲手挂在他那辆旧单车车把上的!七年前那个雨夜之后,它就随着那辆破碎的黑色轿车,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片冰冷的海底?在这辆……这辆沉没的、锈迹斑斑的车里?!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瞬间刺穿了她混乱的意识——这辆沉在海底的车,根本不是什么刚刚车祸的灰色轿车!它就是七年前那辆黑色的车!是陈屿……七年前就本该和它一起沉没在某个地方的车!

那她刚刚在咖啡馆看到的陈屿……在路口遭遇车祸的陈屿……是什么?!

“你终于……来找我了。”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在她身后响起。

那声音并非通过海水传播,而是直接、诡异地、如同冰冷的电流般,钻入了她的脑海深处!低沉,沙哑,带着深海般的冰冷,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

林晚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猛地转过身!

浑浊幽暗的海水中,一个人影静静地悬浮在她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

他穿着和林晚身上款式相似的黑色潜水服,勾勒出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轮廓。没有背氧气瓶,没有任何潜水装备。他的脸……那张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几乎透明,像是长久不见阳光的深海生物。湿漉漉的黑发如同水草般贴在额前。海水模糊了他的五官细节,但那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是陈屿!

是那个在咖啡馆里用陌生眼神看着她的陈屿!是那个刚刚在路口车祸中“消失”的陈屿!

他就那样悬浮着,无声无息。深邃的眼眸穿透浑浊的海水,穿透厚厚的潜水镜片,牢牢地锁定了她。那眼神不再是咖啡馆里的陌生和冰冷,也不再是路口车祸前那一瞬的惊愕。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是沉甸甸的疲惫,是如同这海底淤泥般沉积了七年的孤寂,还有一种……终于等到什么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林晚想尖叫,喉咙却被冰冷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呼吸器里的气流变得急促混乱。她惊恐地想要后退,身体却被巨大的水压和恐惧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屿缓缓地、朝她伸出了手。那只手在幽暗的海水中显得异常苍白。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串细小的、晶莹的气泡,如同破碎的珍珠,从他苍白的嘴角无声地溢出,晃晃悠悠地朝着上方那片遥不可及的光亮飘去。

与此同时,他那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带着海底沉积万年的寒意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再次清晰地传来:

“当年……我看见你逃走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林晚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七年前那个雨夜,她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牙齿打颤,看着远处那团扭曲的金属和闪烁的警灯,最终被巨大的恐惧和自私压倒,转身踉跄逃入雨夜的黑暗……那个她无数次在噩梦中重温、用尽一生去忏悔和逃避的场景,被他用如此平静、却带着穿透灵魂力量的话语,血淋淋地撕开!

林晚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潜水镜片,混合在冰冷的海水里。巨大的愧疚、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徒劳地摇着头,想要辩解,想要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屿悬浮在那里,看着她崩溃的样子,深邃眼眸中的悲伤似乎更浓了,但那份如释重负的平静也愈发明显。他没有收回伸出的手,反而向前微微靠近了一些,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水中的尘埃。

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意淡得如同深海中的一缕微光,转瞬即逝。他那只伸出的手,微微向上抬了抬,指尖似乎想要触碰她隔着潜水镜的泪眼,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接着,他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上方重重叠叠、幽暗冰冷的海水,投向了那片遥远而模糊的光亮所在——海面。

那低沉、沙哑、带着奇异回响的声音,最后一次直接烙印进林晚混乱的意识深处,如同最后的审判,又如同新生的宣告:

“现在……我们可以一起浮上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感到一股奇异的、温暖的力量,并非来自冰冷的海水,而是从她紧攥着那枚冰冷校牌的掌心,猛地涌入!那力量带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带着少年奔跑时带起的风的气息,带着图书馆旧书页的墨香……那是属于七年前的、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纯粹的陈屿的气息!

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流,与她此刻置身的海底深渊形成了极致的反差。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火种,瞬间点燃了她体内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冰冷的恐惧和沉重的愧疚,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开始出现细微的、崩裂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那枚锈迹斑斑的校牌,在她的掌心,在幽暗的海水里,竟似乎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润的光晕。光晕流转,仿佛里面封存着两个少年滚烫的誓言和未尽的夏日。

就在这时,她感到自己的左手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

是陈屿。

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冷,隔着厚厚的潜水服,那寒意依旧清晰无比地渗透进来,如同深海本身的触摸。但奇异的是,这冰冷并未让她感到恐惧,反而像一种锚定,一种确认。

他拉着她,开始向上。

没有用力划水,没有推动水流的动作。他们只是……开始上升。如同两颗失去了重量的尘埃,又像是被那校牌中涌出的微弱暖流托举着,缓缓地、平稳地朝着上方那片朦胧的光亮飘去。

冰冷的海水温柔地拂过身体,幽暗在下方迅速退却、凝聚成更深的墨色。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光斑,而是逐渐显露出波光粼粼的、晃动的、金色的水面轮廓。

林晚仰着头,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光明。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恐惧和绝望的泪水。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痛楚、释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在她胸腔里汹涌澎湃。

她紧紧攥着那枚温热的校牌,像是攥着失而复得的、最重要的凭证。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陈屿。

他悬浮在她身侧,同样仰望着上方。苍白的侧脸在穿透水层的光线下,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那片晃动的金色水面,也倒映着她模糊的身影。七年的深海孤寂、被遗忘的冰冷、目睹她逃离的伤痛……所有沉重的过往,似乎都在那向上漂浮的姿态中,一点点地、无声地溶解、消散在那片越来越明亮的光辉里。

他嘴角那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意,在上升的光影中,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点。

哗啦——

一声轻响,如同打破沉寂的梦境。

林晚的头率先冲破水面。

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她本能地闭上眼。温暖的、带着咸腥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取代了呼吸器中冰冷的铁锈味。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种近乎灼烧的真实感。

她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雨后初霁的天空。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其后纯净得令人心颤的蔚蓝。阳光如同融化的金液,从那道口子里倾泻而下,洒在广阔无垠、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无数细碎的金光随着波浪跳跃、闪烁,像铺满了碎钻的丝绸。

没有刺骨的寒冷,没有幽暗的压迫,没有令人窒息的淤泥和锈迹。只有温暖的阳光,带着咸味的清风,以及海浪轻柔拍打身体的节奏感。

她发现自己漂浮在海面上,穿着那件黑色的潜水服,背后的氧气瓶沉重地压着她,让她难以自如地漂浮。她下意识地划动了一下手臂,转头看向身侧。

身旁的海水空荡荡的。

只有被阳光照得透亮的、微微荡漾的碧波。

陈屿……消失了。

如同一个随着阳光升起而消散的深海幻影。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焦急地环顾四周,视线扫过金色的海面,只看到远处几只在低空盘旋的海鸟,发出清亮的鸣叫。除了她,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在阳光下闪耀。

难道刚才那一切……只是濒死的幻觉?在路口车祸后昏迷,然后被卷入海底,在窒息前产生的幻象?

就在这时,她紧握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的触感。

她猛地低下头,摊开手掌。

那枚锈迹斑斑的金属校牌,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在明媚的阳光下,它显得更加破旧不堪,红漆剥落,锈迹深重,边缘被海水侵蚀得凹凸不平。然而,那深深浅浅刻着的字迹——【高三(7)班:陈屿 & 林晚】——却异常清晰,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烙印在她微湿的皮肤上。

这不是幻觉。

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拂过她湿漉漉的脸颊,吹起黏在额前的发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身上,穿透湿透的潜水服,带来一种久违的、真切的暖意。海浪温柔地托举着她,一起一伏。

林晚低下头,再一次,无比专注地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校牌。指尖轻轻抚过那凹凸不平的刻痕,感受着那粗糙的、真实的触感。冰冷的金属在阳光下,在她掌心的温度里,似乎真的在慢慢回温。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阳光、海风的味道,不再有深海淤泥的腐朽,不再有生锈金属的腥气。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如同卸下了背负七年的沉重枷锁,开始从她疲惫不堪的灵魂深处升起。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辽阔的金色海面。阳光刺眼,但她没有躲避。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无声地融入身下的海水。

这一次,她没有沉下去。

她只是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任由海浪温柔地摇晃。攥着校牌的手指,慢慢地、坚定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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