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外层的虚空，波纹一重接一重。
那不是普通乱流，而是某种极具压迫感的“存在感”，在一圈圈地推开混沌，将这片本隐于虚空深处的空白区域，粗暴地标记出来。
“他们到了。”
药灵儿抬起头。
她能清楚感觉到，那几股能量波动正在不同方向逼近，彼此之间并不亲近，却同样强大到足以令这座遗迹的禁制本能收缩。
顾青云收回散在大殿四周的感知线条，让虚空图谱重新没入暗影深处。
“出去看看。”
他平静地道。
“也好让他们知道，这里已经有人先到一步了。”
……
遗迹正门之外。
那座刻着“虚空无尽，本源可期，有缘者得之”的石门，此刻悄然闭合，只留下一条缝隙，任由内外气息在其中缓慢交汇。
顾青云一行四人站在门内阴影处，既能看到外界虚空的变化，又不会过早暴露图谱与深处收获的细节。
“先来的是那一边。”
上界统帅抬手，指向虚空左侧。
在那里，原本一片灰白的混沌，忽然被生生“压”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
那条通道内，所有乱流与噪声都被强行挤压到两侧，只剩下一块安静得近乎死寂的区域。
紧接着，一支队伍从那条直线般的通道深处，缓缓现身。
领头之人，浑身包裹在一层深色合金甲胄之中。
那甲胄并非单纯外壳，而像是与他的身躯彻底融合，每一块甲片之下，都有细小的光纹在暗中流转，仿佛无数微缩到极限的法阵，正在无声运转。
“机械文明。”
上界统帅低声道。
他曾在虚空海的一些残缺记录中，见过类似的描述。
“他们喜欢把自己当成‘武装到牙齿的工具’。”
“躯体越像世界，越安心。”
那名领头者的目光在遗迹外缘扫过。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精密构件替代，只剩下一对冰冷的金属镜片，却在扫过每一寸虚空时，都会带起极细碎的能量波纹。
这是在做“多维扫描”。
只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遗迹本身吸引。
“虚空级结构稳定，局部存在上古合金残留……”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微响，却意外地平稳。
“判定：目标遗迹适合作为长期前哨与资源节点。”
他身后，一名身形略小的机械族成员轻声应和。
“钢铁至尊，数据分析一致。”
“此遗迹价值极高。”
“如果能取得控制权，对机械文明在此片虚空海段的布局，将有决定性意义。”
顾青云默默记下了这个称呼。
——钢铁至尊。
浑身由虚空级合金与结构构成，几乎没有所谓“肉身”的概念。
那种躯体在这种环境下的优势，毋庸置疑：
只要核心结构不被彻底抹去，几乎可以无限次重构。
“第二批来了。”
慕容霜忽然开口。
在钢铁至尊队伍稳稳落定的另一侧，虚空中的灰白色调忽然被悄然染色。
金、木、水、火、土——
五种截然不同，却同样纯粹的本源气息，同时在那一片区域涌现，又在极短时间内彼此勾连，构成了一个极为稳定的“五行场域”。
五种颜色的光晕一圈圈向外扩散，将周围的虚空碎屑与噪声尽数裹入其中，转化为更纯净的元素力量。
一行人自那片光晕中心缓步而出。
领头的是一位身着五色袍服的中年人。
他的气息不像钢铁至尊那般冷硬，却带着一种极强的存在感——
仿佛这片虚空中所有与金木水火土相关的力量，只要他愿意，都可以随手调用。
“五行圣主。”
药灵儿轻声道。
她在药王谷的典籍中，曾读到过关于某些“元素文明”的记载。
“他们是把世界看成一张由各种元素织成的网。”
“谁能握住更多线头，谁就能在更大的范围内决定世界的形状。”
五行圣主的目光掠过钢铁至尊所在方向时，眼底有一瞬的冷淡。
元素文明与机械文明之间，一向谈不上友好。
但这一刻，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的视线很快落在遗迹本身。
“虚空本源气息残留明显。”
他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一缕金光顺着他的指尖飞出，在遗迹外层的禁制表面轻轻一触，远远散开。
紧接着，一缕青色细线从遗迹另一角抽出，又被他随手拽入掌心。
“这座遗迹本身，就是一件大型虚空法器。”
他淡淡道。
“看样子，当年的主人，对五行之道也有自己的理解。”
“若是能拿下，对我们的体系也不是坏事。”
钢铁至尊微微偏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短暂碰撞。
没有寒暄。
没有威胁。
只有一种“谁也不肯让步”的沉默对峙。
“第三批。”
上界统帅的声音压得极低。
这一次，没有明显的通道，也没有炫目的异象。
只是整片虚空，在极短时间内，被一种说不清的“灰意”轻轻涂抹。
那是一种近乎朴素的气息。
没有耀目的光芒。
也没有夸张的威压。
可当那一缕灰意缓缓落下时，钢铁至尊身周原本稳定到极致的合金结构，悄然收紧；五行圣主身侧那片五行场域，也在无声无息间，缩小了半圈。
仿佛他们下意识地，为即将出现的那个人，让出了一点空间。
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人影，自虚空深处缓步而来。
他没有任何显眼的特征。
相貌普通，身材也不显高大。
若是把他随手丢进某个凡人国度的街市里，怕是没人会对他多看一眼。
可在场所有虚空至尊，无论来自机械文明还是元素文明，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各自外放的气息。
“混沌至尊。”
顾青云在心中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那是这片虚空海中，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
据说，他已经在虚空海里行走了一万年。
无人知道他来自哪颗超级宇宙。
也无人知道，他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只知道，凡是他曾经踏足过的区域，后人若再去，大多只能在残存的“足迹”中，捕捉到一些不太完整的线索。
混沌至尊站定。
他的目光在遗迹外层的禁制上停留片刻，随后才转向那扇石门。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到了石门后方的阴影处。
“进来吧。”
顾青云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他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却用了一种能被周围虚空自然传导的方式，让自己的声音在这一片区域里平滑扩散。
石门缓缓开启一线。
顾青云一行四人，自阴影中走出。
“看来，我们来的不算太晚。”
五行圣主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最后落在他掌心浮现又被他按下去的那一缕淡淡光纹上。
那是虚空战甲与遗迹禁制短暂共鸣留下的痕迹。
也是这座遗迹此刻“没有直接排斥他们”的原因之一。
“至少，比完全封门强。”
顾青云笑了笑。
“遗迹已经打开。”
“我们也已经走了一圈外围。”
“各位若是想进去看看，我不会拦着。”
“不过——”
他顿了顿。
“你们若是打算用最粗暴的方式把这地方拆了，我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钢铁至尊的目光略微一凝。
“你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声音仍旧是那种冷静到近乎机械的平稳。
“遗迹的主人？”
“还是某个提前一步来到的‘占位者’？”
“都不是。”
顾青云摇头。
“我只是来探路的。”
“只是碰巧先你们一步，拿到了一些不至于立刻死在门口的‘说明书’。”
五行圣主扬了扬眉。
“说明书？”
“你是说——”
“这座遗迹的禁制，你能看得懂？”
“至少，比直接拿拳头砸要好一点。”
顾青云语气平静。
“刚才外面那两次轻微的震动，你们也感觉到了吧。”
“那不是这座遗迹对你们发出的‘问好’。”
“而是在判断——要不要直接把这附近的一大片，连遗迹带你们，一起抹掉。”
钢铁至尊与五行圣主对视一眼。
他们都是聪明人。
这一点，刚才外层禁制在他们靠近时短暂亮起又压下的变化，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只是没人说破而已。
混沌至尊则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顾青云。
那目光不带敌意，却也谈不上友善。
更像是一名经验老到的工匠，在打量一件刚被送到手边的新工具——
既好奇，又在衡量它的极限在哪。
“你说，你能看懂多少？”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却自然压过了其他所有细碎的波动。
“至少，足够带你们走进第一层。”
“而不至于在门口就掉一地零件。”
顾青云看向钢铁至尊，又看向五行圣主。
“当然。”
“代价也不会太便宜。”
“你想要什么？”
五行圣主率先问。
“遗迹里的东西，我只要一部分。”
顾青云道。
“但我希望，在我带你们避开某些必死的陷阱时，你们不会一边享受这份便利，一边想着怎么从背后捅我一刀。”
“你是在要求一种‘共同探索协议’？”钢铁至尊问。
“是。”
“你们可以保留各自的人、各自的底牌。”
“但在这座遗迹内部——”
“我们暂时只和禁制、遗留的机关和未知对着干，而不是彼此。”
“宝物按贡献与风险分配。”
“至于你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与石门后方的方向。
“我知道你们不是为了几块虚空晶石、几片时空碎片跑这一趟。”
“你们真正盯着的，是那卷图。”
钢铁至尊与五行圣主同时沉默。
混沌至尊唇角微微上扬。
“你已经看过了？”
他问。
“看过一眼。”
顾青云没有回避。
“也只是看了一眼。”
“那卷图，不是给任何一个人一口气吃掉的。”
“它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脚印。”
混沌至尊盯着他。
那目光里，第一次多出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你准备，拿那卷图的什么，来换我们的合作？”
“危险区的信息。”
顾青云给出了答案。
“你们在虚空海里走的时间不短。”
“应该很清楚，有些地方，不是你强一点就能硬闯的。”
“那卷图上，标得最清楚的，不是宝地。”
“而是那些——
只要靠近一步，就算虚空至尊也得掉层皮，甚至连名字都被抹得干干净净的地方。”
他看向钢铁至尊。
“比如，专门吞噬大型合金结构的‘锈蚀带’。”
“哪怕你这身壳子再硬，被卷进去，也只会多撑几息。”
又看向五行圣主。
“还有那些，五行完全失衡，只剩下一种极端属性主导的‘单极海’。”
“你在那种地方，往哪边动念，都会被当成异物优先清除。”
钢铁至尊与五行圣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微微一变。
他们不约而同地，往自己身上的某些“旧伤”处看了一眼。
那些疤痕，正是早年在虚空海里踩坑留下的纪念。
混沌至尊轻笑了一声。
“看来，你的那卷图，确实不是空壳。”
“好。”
“共同探索遗迹，部分共享危险信息。”
“我同意。”
他转头，看向钢铁至尊与五行圣主。
“你们呢？”
钢铁至尊沉默片刻。
“机械文明，在这片虚空海的布点，需要一个稳定的前哨与样本。”
“相比于短期之利，我们更看重整体结构。”
“在不损害根本利益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接受你的提议。”
五行圣主则冷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喜欢算总账的家伙，一向谨慎。”
“我没那么多耐心。”
“不过——”
“能少在路上死几个人，我也不介意顺着你的路走一段。”
“至少，在这座遗迹里，我不会先对你们动手。”
他说着，又看向顾青云。
“至于那卷图的事。”
“等我们出去之后，再慢慢谈。”
“可以。”
顾青云点头。
他没有要求更多。
在虚空海这种地方，能让几位虚空至尊在同一座遗迹里暂时不互相下死手，本身就已经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
“那就先这样。”
混沌至尊开口，将这份临时协议定了下来。
“遗迹内部，我们听你的路。”
“出了这扇门之后，你再拿你那卷图，来和我们谈下一步。”
“至于走到哪一步——”
“就看那时候，你还能不能给我们新的东西看了。”
他的话不算威胁，却带着一种介于试探与期待之间的意味。
顾青云心中微微一沉，又很快恢复平静。
“那接下来——”
“我们先把这座遗迹里的路，走完。”
……
短暂的协议达成后，原本紧绷到极致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一线。
但没有人真的放松。
钢铁至尊与五行圣主各自带着本阵营的强者，分立两侧，保持着既不过分靠近，也不显得刻意疏远的距离。
混沌至尊则独自一人，缓步靠近那扇石门，在距离顾青云三步之外停下。
“你之前说，这座遗迹的禁制分三重。”
“我们现在，只在第一重的边缘。”
“那第二重、第三重，又是什么样子？”
他问。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
“第二重，会考验你们看不见的那部分——
你们对虚空的理解，对规则的习惯，对‘世界应当是什么样’的预设。”
“如果你的习惯太硬，它就会想办法，把你这些‘一成不变’的东西，一点点剥下来。”
“第三重……”
他顿了顿。
“我也只能看到一点轮廓。”
“那一层，连前辈们都没有完全走完。”
混沌至尊沉默片刻。
“你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遗迹吗？”
他忽然问。
“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某个无聊之人在虚空海里搭的游乐场。”
“这东西，从来都不只是一个洞府。”
顾青云抬眼，与他的目光正面相对。
“你知道？”
“我走得比你们早些。”
混沌至尊平静道。
“也在这片虚空海里，踩过不少坑。”
“关于这座遗迹的来历，关于虚空海是如何出现的，关于‘本源之地’在这张盘子上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你手里那卷图，给了你一幅平面。”
“我这里，有它背后那层故事。”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衡量，从哪里开始讲起。
“如果你有兴趣听——”
混沌至尊缓缓开口。
“我可以，从虚空海最早还不叫‘海’的时候，说起。”
周围一片寂静。
钢铁至尊、五行圣主等人下意识压低了各自阵营内部的交谈，将注意力投向这边。
连遗迹外层那些早已半死不活的禁制线条，在这一刻，都仿佛因某种即将被揭开的秘密，而微微颤动了一下。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我很想知道。”
“那很好。”
混沌至尊抬头，看向远处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
“那就从——
第一纪元的终结，讲起。”
他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段埋在虚空海最深处的古老传说，正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