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的压迫感，在那一瞬间达到巅峰。
广场上无数目光本能地抬起，却又同一时间避开。
哪怕是超维学院的院长，以及隐匿在暗处观战的那些高维存在，此刻也纷纷收敛气息，仿佛生怕自己的规则波动，惊扰了某个真正站在“上面”的存在。
顾青云心口微紧。
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被某个强者盯上，不如说是整个人被塞进了一台精度可怕的调试器里，从肉身到灵魂，从规则到理论，一行行被逐条检查。
“检测到可疑的优化行为。”
“疑似与上层维度长期存在的某些问题，有潜在关联。”
“标记——待观察对象。”
那道在意识深处回响过的低语，尚未完全散去，天地间的光线，便在某一个呼吸之间，悄然暗了半分。
不是变黑，而是——
所有规则的“刷新率”，被人轻轻调低。
时间、空间、能量、因果……一切运算都被压到了极低的帧率，仿佛整个超级宇宙这一小片区域，被人从“实时模式”切换成了“单步调试”。
紧接着，广场中央的虚空，缓缓塌陷。
那并非空间碎裂，而更像是某一段高维代码被强行折叠进了三维视野，才勉强形成的“人形”。
一袭看不清颜色的长袍，一张任凭你如何凝视都无法记住的面孔。
他站在那里，既像刚刚出现，又像从未离开过。
“虚空至尊……”
“不，按超级宇宙的正式称呼——”
“混元道尊。”
一道略显沙哑的低语，从某座高层看台上响起，很快便被无数压抑的惊呼淹没。
有人情不自禁地半跪在地，有人则是连灵魂都忍不住颤抖。
混元道尊。
超级宇宙最古老的存在之一。
据说，在他还年轻的时候，许多多元宇宙都尚未被初始化。
据说，他曾以一念之间，平息过一次蔓延至数百维度的“维度坍塌风暴”；也曾以随手画下的一道曲线，重新规划过某条时空长河的整体走向。
也有人说，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宇宙维护者”——
当一颗颗多元宇宙这台庞大系统运行到接近极限时，便由他出手，做最后一次“全局重构”。
这些传说，此刻都化作最直观的一个事实：
他，站在了顾青云的面前。
准确来说，是在所有人的正前方。
但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却分明落在顾青云身上，轻轻停顿。
……
“来自下层多元的修士。”
声音平静，既不高昂，也不低沉。
却在响起的瞬间，覆盖了广场上所有其他声响。
“你的名字。”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稳住胸腔中微微发紧的心跳。
“顾青云。”
“下层多元集群【x-∞-bEtA-1】，多元宇宙首席。”
他没有刻意抬高音量，但在这片几乎被完全静音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仿佛被规则本身转播。
混元道尊微微点头。
“不错的命名空间。”
“至少，比你们之前那种用土地产权来命名宇宙的习惯，要进步了不少。”
他似笑非笑地自语了一句，随手向虚空一抓。
无数画面同时在他掌心浮现——
顾青云自下层多元一路走来，从最初在破旧出租屋前对着代码发呆，到踏入修行，再到创世试炼、净化之源、优化理论的逐步成型……
每一段，都像是被人截成了清晰的视频片段，按时间顺序摆放好。
而万族争霸赛上的三场战斗，更被单独提取出来，放大到极致。
逻辑入侵、结构净化、权限计费……
所有看在旁人眼里或许还略显晦涩的操作，在混元道尊指尖轻轻一点之间，被抽象成几行极为简洁的“注释”。
“有趣。”
他收回手掌，淡淡开口。
“你用一套从下层多元带上来的工程化思维，为这些高维理论，找到了可以真正落地的接口。”
“更有趣的是——”
他抬眸，目光略过学院上空那一圈圈代表不同维度层级的光环，最终停在某个极远处，仿佛隔着无数宇宙在俯视某处易碎的边界。
“你这套思路，可能刚好，能用来处理我们拖了不少纪元还没彻底解决的一个老问题。”
“维度坍塌。”
这个词一出口，整个广场仿佛又冷了一分。
那是只存在于最高层会议与机密报告中的名词。
当某条维度链条因为设计缺陷或长时间无序扩展而濒临失稳，一旦彻底坍塌，连锁反应便可能席卷整个超级宇宙——
高维会塌向低维，高层会挤压底层，原本应该并行存在的多元宇宙，被迫拥挤在有限的“维度宽带”里，像是过度加载的服务器集群，随时可能整体宕机。
“你在战场上展示的东西。”
混元道尊缓缓道。
“并不足以直接解决维度坍塌。”
“顶多算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提了一个新方向。”
“但这已经足够让我感兴趣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一点。
顾青云面前的空间，悄然亮起一道光环。
那光环与此前学院用于分班、评分、颁奖的光圈截然不同。
它没有任何花哨的符文，只是一圈极其简单的线条，却在某种说不清的尺度上，与整个超级宇宙外层那道巨大光环的轮廓，完美重合。
“顾青云。”
混元道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类似仪式感的庄重。
“我，混元道尊。”
“愿以虚空至尊之名，当众收你为亲传弟子。”
“将《虚空演化诀》，完整传授于你。”
“你，可愿意？”
……
静。
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安静。
哪怕是在多元宇宙层面的大战现场，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寂然。
院长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虚空至尊要收徒，他这个“看门人”，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无数来自高等文明的天才，脸色瞬间变得精彩至极。
震惊、嫉妒、不甘、崩溃……各种情绪在他们眼底一闪而过，最终都被一种名为“现实”的力量硬生生压了回去。
“虚空至尊……已经数万年未收徒了。”
“上一个被他亲自点名的弟子，如今早就不在这个超级宇宙体系内。”
“现在，他居然收了一个下层多元的来客做亲传？”
“还是关门弟子？”
议论声不敢太大，只能在各个看台之间以灵魂声线悄然流窜，却依旧压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荒诞感。
就像是某个写代码写到快秃头的野生程序员，被人一把拽进了最顶级的宇宙内核组，不仅给了最高权限，还顺带送上了总架构师亲自带教的承诺。
那种“现实感错位”，几乎要把人从规则层面震晕。
顾青云也愣了一瞬。
但只是一瞬。
他很清楚，站在混元道尊这个高度的存在，不可能因为一时兴起而随意收徒。
对方能当众说出这番话，本身就意味着——
他的优化理论，已经被视作一种值得长期投入资源的“新分支”。
也是，一条可能真正延伸到“维度坍塌问题解法库”的候选路径。
这种机会，只有两种态度：
要么，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
要么，识趣地转身离开。
“弟子顾青云。”
他在心中默默吐出一个“弟子”二字，随后毫不迟疑地屈膝，躬身、叩首。
动作并不华丽，却极其标准。
不是下层多元那些花哨的拜师礼，而是超级宇宙泛用的规则拜礼——
以自身规则之核，向对方敞开一条可追溯的“学习链路”。
“拜见师尊。”
随着额头轻触地面，一缕微弱却清晰的光线，从他识海深处升起，直直连向广场中央那道略显模糊的身影。
顷刻之间，两者之间，便多出了一条只属于师徒的规则通道。
混元道尊低头看了那缕细线一眼，微微一笑。
“起。”
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顾青云，让他重新站直。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混元道尊的关门弟子。”
“你的优化理论，不再只是下层多元的个人实验项目。”
“它将被视作超级宇宙层面的正式研究课题。”
话音落下，广场上所有人目光中的分量，悄然发生了变化。
此前，他们看顾青云，是以“下层来客”“特别招生”“核心班异类”的身份。
而这一刻之后——
不论是普通学员，还是远处观望的高维存在，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这个来自低维文明的修士，已经被正式拉入了“超级宇宙未来架构设计者”的候选序列之中。
……
“这里，不适合细说。”
混元道尊抬头望了一眼学院上空那一圈圈代表不同权限层级的光环。
“这座学院，本就是为了让更多人有机会接触更高维度。”
“但有些东西……”
他轻轻一挥袖，声音淡然。
“不适合在课堂上讲。”
下一刻，顾青云只觉眼前一花。
不是单纯的空间转移，而更像是整个“坐标系”被人直接替换。
所有属于超维学院的规则标记在同一时间被一行行卸载，他脚下的地面、身周的空气、头顶的天幕，全都被一层极为纯粹的“空白”覆盖。
世界一闪。
……
当视野重新稳定下来时，他已经站在一片彻底看不出边界的虚空中。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宇宙背景辐射，甚至连最基础的时间流逝感都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唯一存在的，是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可能性波动”。
它们像是尚未被写入的代码片段，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漂浮，等待被某只手捏成具体的“功能模块”。
“这里，就是我的虚空道场。”
混元道尊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仍旧保持着那副模糊的人形，却在这片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因为，除了他之外，这里暂时只剩下顾青云一个“已编译对象”。
“独立于超级宇宙之外，位于更高一层的规则缓存区。”
“我们这些负责‘维护’的人，偶尔会在这里，把一些还不适合直接部署到实宇宙的想法，先用沙盒的形式跑一跑。”
顾青云默默点头。
他能感觉到，这片虚空与自己在创世试炼中构建的那些宇宙雏形，有着完全不同的质感。
他曾经创造过世界，在一个已经给定的“底层引擎”上写出各式各样的模块与功能。
而这里——
更像是引擎本身正在被编写。
“你在创世试炼中做的事情，很不错。”
混元道尊抬手，虚空中顿时亮起无数光点。
那是顾青云曾经构建过的一个个缩微宇宙。
它们被以极高的抽象层级呈现，每一个都只是一段短短的“演化曲线”，却清晰显示出从初始化到稳定运行、从个体诞生到文明演化的完整脉络。
“但这些，终究是在别人搭好的引擎上，写出来的应用层。”
“你做得再好，本质上也还是在玩‘插件开发’。”
随着他轻轻一挥手，那些光点迅速缩小，最终化作一团温和的光，回落到顾青云胸口，重新化为记忆的一部分。
“所谓《虚空演化诀》。”
“说白了，就是教你——”
“如何在尽量不把整个系统炸掉的前提下，对宇宙这套引擎本身，做可控重构。”
说着，他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虚空中，一条细线亮起。
那条线本身没有任何装饰，只是静静悬在那里。
下一刻，线的一端向外轻轻一抖。
一片完整的多元宇宙，从线端诞生。
时空、规则、维度、文明种子……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展开，宛如一朵被按下快进键的花，在眨眼间盛开。
顾青云的神识几乎本能地跟了上去，却在接近那片新生宇宙边缘时，被某种温和的屏障轻轻弹回。
“你现在的权限，还不适合直接介入。”
混元道尊随口解释了一句，又在那条线的另一端，轻轻一点。
那片刚刚诞生的多元宇宙，悄无声息地收缩、塌陷，最终化作几行极简的规则摘要，重新归回那条线中。
“创造与毁灭，对我们这种层级的存在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真正困难的，是在不影响整体稳定的前提下——”
“对一个已经运行了极长时间、充满历史包袱的庞大系统，做渐进式的结构重构。”
他抬眸，目光若有若无地穿过这片虚空，看向某个极为遥远的方向。
那里，隐约有一整片光海在缓慢翻涌。
那是超级宇宙本身的投影。
“维度坍塌，便是这套引擎在某些层次上，早年设计不合理留下的后遗症。”
“很多人试图直接重写那一块。”
“结果要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么就是在补一个更大的坑。”
“而你……”
混元道尊重新看向顾青云。
“用优化理论告诉我们，也许可以试着——”
“把那些顽固的旧模块，当成‘遗留系统’，用一层新的抽象把它们包起来，再通过外部接口，逐步替换内部实现。”
“这条路能走到哪一步，我不知道。”
“但至少，比在核心库里对着上古源码裸改，要安全得多。”
顾青云默默听着，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意识到：
自己在战场上那些看似只是为了赢下一场比赛的操作，在这些真正站在最高层的存在眼里，可能是——
为整个超级宇宙的未来维护，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工程思路。
“当然。”
混元道尊话锋一转。
“在谈这些之前，你得先活得足够久。”
“而要活得久，就得先把自身这一层的基础打牢。”
他抬手，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卷古朴的经文。
经文并不厚，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上面只有几行大字：
【虚空演化诀·初阶】
【第一节：虚空的本质】
【第二节：基础功法】
【第三节：安全边界】
顾青云愣了一下。
他原以为，所谓《虚空演化诀》，一出场就会是那种足以让人瞬间飞升的终极秘法。
结果，师尊递过来的第一本，居然像极了自己当年入行时，被塞到桌上的那本《编程语言基础与规范》。
“想要真正掌握虚空演化。”
混元道尊缓缓道。
“你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虚空’。”
“它并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背景。”
“而是一套允许一切可能性存在、又能在必要时收缩这些可能性的‘管理层’。”
“如果你连这套管理层的基本规则都没搞清楚，就急着去改引擎……”
“那就和还没学会内存管理的新手，就敢在内核里乱指针写数据一样。”
“迟早把自己写崩。”
他说着，随手一点，那卷经文缓缓飘到顾青云面前。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三件。”
“一，学习如何在不干扰任何现有宇宙的前提下，感知虚空中的能量流动。”
“二，学习如何在虚空中站稳脚跟，而不是被高维噪声撕碎。”
“三，学习什么时候不该出手。”
“真正的维护者，永远要先学会——
‘不动’。”
顾青云郑重接过经文。
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有一整套全新的修行体系，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
这套体系并不华丽，甚至在表面上看起来，比很多中低维文明的绝世功法还要“朴素”。
可正是这种朴素，让他隐隐意识到：
这是为那些真正负责“维护宇宙”的人准备的工具链。
不是用来炫技的。
而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师尊。”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那道模糊的人影。
“我准备好了。”
混元道尊看着他，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欣慰。
“很好。”
“那就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
“从学会在虚空里——
安静地站着。”
他抬手轻轻一按。
虚空中无数细微的噪声瞬间放大，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向顾青云的身躯扑来。
“第一课。”
“在不动用任何攻击性规则的前提下——”
“用你那套优化理论，帮自己找到一套最优的‘站在虚空里的姿势’。”
“站稳了，我们再谈后面。”
顾青云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周的每一寸虚空，都在以极其复杂的方式波动，像是一堆含有无数变量的噪声数据，正试图从各个方向把他撕碎。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片噪声之海中——
找到那条最稳定、最适合自己的“存在曲线”。
……
虚空道场外，超级宇宙的时间仍在照常流动。
没人知道，在那片更高维度的空间里，一个来自下层多元的修士，正在学着用最朴素的方式，在虚空中站稳第一步。
也没人知道，这一步，看似只是简单的“基础功法”，却将决定他未来，能否真正走上参与“维度坍塌修复”的那条路。
只有混元道尊轻声开口，像是在对顽皮的后辈，也像是在对更高处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做出一次正式的宣告：
“从今天起，《虚空演化诀》，正式多了一个维护者候选。”
“至于他能走多远……”
“就交给时间和优化，自己去做选择吧。”
……
虚空深处，似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回响，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仿佛整个超级宇宙之外，那片更高维度的静默，也在这一刻，被轻轻敲了一下。
而顾青云，并不知道。
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一件事上——
如何，在虚空中，稳稳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