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入口在太虚剑宗上空彻底展开的那一刻，整片天穹都像被硬生生切出了一道伤口。
远征军列阵于虚空之上，战甲森然，旗面如云。顾青云立在最前方，背后是慕容霜、莫问天、白玉京、司空羽等人，还有一整支从仙界各地精选而来的精锐。
脚下的通道口宛如一只张开的黑洞，内部隐隐有金色电流掠过，那是神界规则在缠绕、抗拒，与白玉京布下的仙界阵纹不断摩擦。
“最后确认一遍。”顾青云目光扫过众人，“一旦踏进去，就没有回头路。这里会留下完整的防线和后方，你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那边活下来，然后——把那边的局给我彻底搅乱。”
莫问天咧嘴一笑，粗重的战甲在他身上几乎要炸开：“大哥，你放心，我只负责往前冲，其他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白玉京轻摇折扇，折扇上阵纹细密：“通道结构已经稳定在我们能接受的误差之内，落点会在神界边缘一处相对‘偏僻’的区域——当然，这个偏僻，是相对神界主战场而言。”
慕容霜没说话，只是握住剑柄，目光安静而冷冽，像是在默默记住这片天空的模样。
顾青云点点头：“进。”
他率先迈出一步，踏入那道黑洞。
身形没入的一瞬，所有人几乎同时启动事先排练过数十次的战阵，前锋、中军、后勤、护阵者，各就各位，如同一个庞大而严密的程序被正式运行。
——
通道内部，没有想象中的黑暗。
无数细密的符文如流星雨般从四面八方飞掠而过，偶尔有金色闪电横切，很快被白玉京预先布置好的阵网引流、分散。李黑站在一处阵心附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断调整节点强度。
“啧，这破地方的规则真是又死板又多疑。”他盯着前方一段正在扭曲的通道壁，“每过一段距离就要给我们做一次‘安全检查’，搞得像进城还要验三遍身份牌。”
顾青云闭着眼，神识却早已与整条通道融为一体。
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通道更高一层，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神性目光，正沿着规则纹路向下探查。每一缕远征军气息，只要稍微有半点偏离，就可能被那道目光标记。
“来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整条通道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巨手从外面敲了一下。前方通道壁骤然收缩，符文狂乱，数名修士脚下一滑，差点被甩出战阵。
莫问天怒吼一声，直接伸手抓住最近一名险些被甩飞的队友，硬生生把人拎了回来。
“神界开始认真了。”白玉京眉头紧皱，“这是在比对我们整支队伍的‘签名’。”
不等他说完，半空中一道冰冷意志顺着规则降临，像是一行行冷漠的代码被强行写入通道结构：
——检测到异常能量流。
——来源不明。
——准备锁定、拦截、回收。
顾青云睁开眼，眸中光芒一闪。
“所有人，稳住战阵，不要乱改功法运行路径。”
他抬手在虚空一点，一串串来自上一次神界入侵时残留的数据流被他从记忆中“调取”出来。
那是神界在仙界布下的神文、阵式、权限令牌，是他们当初把仙界当成实验田时留下的“接口文档”。
“既然你们要验签，那就给你们一份你们看得懂的签名。”
顾青云的神识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快速在通道内部搭建起一层“中间件”。
真正属于远征军的气息被压缩、打包，藏入白玉京布下的军阵深处；而在通道外层，则被他临时拼接、伪造出一层“神界正规运输队列”的能量特征。
“李黑。”
“哎！”李黑咬牙顶着规则冲击，应声道。
“把通道壁上的监测阵式，暂时当成我们自己的调试终端用。”顾青云语速极快，“我发过去的神文你照抄，别改逻辑，只加一条——‘本次为边缘资源转运，优先级最低，无需单独复核’。”
李黑嘴角一抽：“你小子是真敢写……”
嘴上抱怨，手下动作却极快，一道道阵纹沿着通道壁蔓延开去，悄然接入那股来自神界的监测力量。
几乎同一时间，那道冰冷意志再次扫过。
——检测到能量流：标记为边缘资源转运。
——优先级：最低。
——处理方式：放行，进入排队队列。
通道猛然一松，刚刚还要收缩成绞肉机的规则纹路，重新恢复平稳。原本几乎要爆裂的节点也一点点归于稳定。
不少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后背隐隐透出冷汗。
莫问天瞪大眼睛：“就这么……放我们过去了？”
白玉京看向顾青云，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在它看来，我们已经成了‘自己系统里的一部分垃圾任务’。”
顾青云点头：“从现在开始，在它的账本上，我们只是一支运送边缘资源的队伍。只要不做出和这个身份完全不符的事，它暂时不会再细查。”
“但这也意味着——”他话锋一转，“我们最好从神界的‘边缘’开始做起。”
——
不知过了多久，通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抹与仙界截然不同的光。
那光不是柔和的灵气，而是一种带着冷硬神性威压的辉煌。它甚至还未完全接近，便已让许多仙界修士本能地心头一紧。
“到了。”
顾青云吐出一口浊气，率先踏出通道。
眼前世界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悬浮在无尽神辉海洋中的破碎大陆，天空被层层叠叠的金色云幕覆盖，每一缕云气之中都隐约刻着复杂的神文。远方有巍峨的城廓浮在半空，城墙之上神火燃烧，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下方所有生灵——这里是神界。
然而，最先映入他们眼帘的，却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辉煌，而是一处被挖得坑坑洼洼的矿区。
无数身影在矿坑中艰难挖掘，身上铁链交错，时不时有神光从高空落下，抽打在他们身上，逼迫他们继续动作。那些身影中既有身披破烂神袍的神民，也有明显带着下界气息的修士，甚至还有一些被封印了力量的异族。
莫问天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指节发白。
“这就是……他们眼里的‘资源’？”
顾青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眯起眼，以神识在这片区域缓缓扫过。
一层无形的压制笼罩在所有人身上。
那不是简单的力量碾压，而像是一整套完整的规则，在时时刻刻给来自下界的力量打折、降级。仙界修士体内的法则在这里运转时，总有一种被迫“转码”的生涩感。
白玉京试着运转功法，瞬间感到真元流转出现轻微滞涩，仿佛每一次调动都要向某个看不见的上位权限申请。
“神界把我们当成运行在他们系统里的低权限进程。”他喃喃道，“默认不给最高性能，还随时可以一键强制结束。”
顾青云抬手，在身前虚空轻轻一划。
他以自身仙帝境界为引，捕捉到几缕最细微的神界规则纹路，开始为众人的功法做微调：
“不要硬碰。”
“把原本在仙界以‘灵气’为主的流程，适当转换一部分为对‘神性因子’的调用。记住，不是去信仰这种东西，只是借用它来走更顺畅的通道。”
随着他的讲解与示范，不少人感觉到体内那种卡顿感逐渐减轻，虽仍有压制，却不至于让人时时都像被人掐着脖子。
慕容霜默默试了一遍，指尖掠过剑柄，剑意如水波般轻轻扩散，虽然被这片天地压制，却仍旧锋锐。
“在这里，我们的力量被打了折扣。”她低声道，“但他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无缺。”
顾青云点头：“一个系统越庞大，越容易出现没人打补丁的角落。”
他抬眼望向远方半空那座城。
那座城墙外，是整齐划一的神纹防线，是巡逻的神将与神军；城墙之下，则是低矮杂乱的棚屋、拥挤的巷道，和不断被驱赶往矿区的神民与奴隶。
这一刻，整个神界在他眼中，不再只是一个强敌，更像是一整张密密麻麻的数据表：
上层光鲜，底层溃烂。
——
远征军先在一处山腰隐蔽地带安顿下来，由白玉京与李黑布下多层遮蔽阵法，将他们的存在尽可能从神界视野中抹去。
简单整顿之后，临时的“战时会议”很快展开。
“正面攻城，没意义。”白玉京摊开一幅根据刚才观测推演出的简略地形图，“就算我们打下这座边缘城，很快就会有周边神军增援，到时候整个远征军都会暴露在神界的聚光灯下。”
莫问天皱着眉：“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被当牲口用吧？”
“当然不会。”顾青云摇头，“只是出手的方式，不能像在仙界那样简单粗暴。”
他指尖在地图上点了几下，将矿区、城廓、神军驻地以及几条隐约可见的地下通道标记出来。
“神界表面上等级森严，实际上问题比仙界还多。”
“从神王、神帝，到神将、神官，再到神民、奴隶，每一层都有自己的矛盾和怨气。越往上越装得体面，越往下就越脏。”
顾青云抬头，看向众人。
“我们不是来给人当第二个神界的，也不是来单纯打砸抢的。”
“真正的目标，是在不让这里变成第二个仙界实验田的前提下，把整套规则一点点改掉。”
“而要改规则，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底层开始。”
慕容霜眼神微动：“你打算……先去找那些最被压迫的人？”
“他们是这里被写死的‘错误数据’。”顾青云道，“一旦这些错误数据开始反向影响系统，整个神界都会被迫面对。”
白玉京若有所思地合上折扇：“从底层 debug 一整个神界……听起来很符合你以往的风格。”
莫问天则挠挠头：“那咱们先干啥？总得先找到能带路的人吧？”
“所以，我们需要情报。”
顾青云将地图上的几个点连成线。
“先摸清这个区域的矿区分布、押运路线、神军调度方式，再决定从哪一环下手。”
“第一步，从押运队伍开始。”
——
不久之后，一支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押运队伍，缓缓从矿区所在的峡谷口驶出。
前方是几名神界军士模样的护卫，后方是数辆载满矿石与被封印修为“罪民”的车架。车队外围则由一圈看似粗犷、气息不太稳定的“雇佣武者”护送。
如果有神界守军从远处打量，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支寻常的边缘押运队，一路把资源往更深处的神城送去。
真正知情的人很少。
护卫中的几人，是被顾青云等人悄无声息替换下来的；那些“雇佣武者”里，也隐藏着数名远征军精锐。
莫问天压在队伍一侧，故意佝偻着腰，装出一副被调来干脏活的粗壮下界修士模样，时不时还配合着骂几句神界高层的脏话，演得极为逼真。
“别骂太真。”白玉京低声提醒，“万一哪天真被神将听见，你怕是得先被拖去挖矿。”
“我是真想把他们全拖去挖矿。”莫问天咬牙切齿。
车队刚行进到一片两侧高山夹峙的狭窄谷地时，顾青云心中忽然一动。
“停一下。”
他装作查看押运清单的模样，目光却悄悄扫向山谷上方的阴影。
那里，有几缕极其隐蔽的杀意正在缓缓聚拢。
下一瞬，山巅上亮起数道微弱却凌厉的光，几支粗糙却带着决然之意的阵旗同时插入谷口石缝，勉强拼在一起的阵纹猛然被激活，一道拙劣却极具冲击力的光束直劈车队前方。
“伏击？”
远征军中，有人下意识要拔剑出鞘，却被顾青云以一个眼神按下。
“先看。”
轰鸣声中，车队最前方那辆空车被直接掀飞，几名真正在演戏的“神界军士”顺势被波及，惨叫着倒地翻滚。
山顶上，一群身影从岩石后跳出。
他们的铠甲东拼西凑，手中的兵器多是修补无数次的残次品，身上的气息却都极为凌厉。领头的是一名满脸伤疤的中年男子，披着一件早已看不清原本纹饰的斗篷。
“听好了！”
他声音沙哑却极有穿透力：“我们只杀神军，只救人！敢拿平民挡刀的，一律当神军处理！”
这句话一出，那些被押送的“罪民”明显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光。
莫问天差点当场就把“好人”两个字喊出来，被白玉京一把按住肩膀。
“冷静。”白玉京低声道，“我们现在的身份，是押运队。”
谷地中的战斗很快爆发。
那支来历不明的队伍阵法粗糙，却极其熟悉这里的地形，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打在押运队最薄弱的环节。他们显然是专门针对这类车队下手，出手狠辣，却始终刻意回避那些真正没有反抗之力的“矿奴”。
顾青云在混乱中，一边按照“押运队长”的身份指挥应对，一边暗中观察。
“他们的阵法设计得不算好。”
“但思路很清楚——破通讯、断后路、抢人、快速撤离。”
他目光掠过山巅，那名满脸伤疤的中年人正试图激活手中一枚残缺阵盘，却因为灵力不稳而频频失败。
那枚阵盘若能完全展开，足以短时间内遮蔽附近一大片区域的气息不被神界高层察觉；可惜，它显然被人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早就不是最初的模样。
“给我。”
顾青云在混战中突然抬手，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神识悄无声息地掠过谷顶，将一段修正过的阵式逻辑，“顺手”写入那枚阵盘中。
下一瞬，那中年人猛地一震。
手中阵盘原本频频失败的光纹，竟然像是一下子通了窍，所有纹路顺畅连结，化作一片完整的光幕，将整座山谷都笼罩其中。
原本散乱的灵气与血气，被那光幕一收，瞬间规整下来，仿佛被人从混乱的代码堆里捞出来，重新排好队。
“成了？”
中年人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抬头，目光顺着某个方向一扫，仿佛隐约意识到是有人在暗中出手相助，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车队中的“押运武者”们还在按部就班地抵抗，演得恰到好处。
在那片突然扩散开的光幕下，谷外的气息被彻底隔绝，一切都成了这座山谷内部的秘密。
“撤！”
中年人抓住机会，带着己方人马，如同一阵风般将大半押送的“罪民”从车架上解下，顺着早已准备好的暗道迅速撤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支“押运队”。
视线在顾青云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既警惕，又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
他仿佛在确认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黯淡的令牌，悄然弹射而出，落在顾青云脚边。
“如果你们真不是他们的人——”
他的声音通过阵法回荡在山谷之中，却没有透露具体身份。
“有胆的话，就带着这东西，到北面废弃神矿的最深处来。”
“那里，也许有人愿意跟你们聊聊怎么把这片天翻过来。”
话音落下，他与那支神秘队伍已经消失在乱石与暗道之中，只留下半拉被砸烂的车队和一地狼藉。
谷地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远征军成员之间的低声交谈，以及偶尔被解开封印、却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罪民”的喘息声。
顾青云低头，看向脚边那枚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极为粗糙的标记，神文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与神界主流秩序格格不入的锐利感。
“反抗军吗……”
他将令牌拾起，指尖轻轻一转，那枚令牌便似乎融入了他的掌心，被他完整记住。
“看起来，我们要找的第一批‘合作对象’，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送上门了。”
他抬头，望向北面那片被神辉与阴影同时笼罩的区域，那里正是废弃神矿所在的大致方向。
“走吧。”
顾青云收敛起身上所有锋芒，语气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从这里开始，我们不只是远征军。”
“我们，是要在这片神界底层，写出一套新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