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赵国公府,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
此地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书卷的霉味与名贵龙涎香混合的、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息。四角的兽首铜炉里,炭火烧得无声无息,却丝毫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
赵国舅的手,将那本伪造的、记录着“甄家与义忠亲王往来”的假账本,如同供奉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密室中央的黑漆长案上。他的指尖因为极致的压抑与兴奋而微微颤抖,那本轻薄的册子,此刻却仿佛重于千钧,是足以撬动整个帝国根基的筹码。
就在半个时辰前,宫里传来了最后的消息。他的妹妹,当朝德贵妃,通过最隐秘的渠道,向他传递了一个足以让他下定最后决心的信号——太上皇元启帝,因听信了“清流”的“忠言”,已对林乾在江南搅起的滔天巨浪,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疑虑。
这两个字,便足够了。
赵国舅缓缓坐下,看着眼前那本足以定人生死的账册,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精光。他知道,这盘棋,该轮到他来执子了。
林乾,你不是最擅长占据“大义”吗?今天,我便要用你最擅长的武器,来打败你!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你那所谓的“新政”背后,藏着的,是何等肮脏的“谋逆”之心!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首先邀请了那些在之前的变革中,利益受到最直接损害的“铁杆盟友”。他需要用最原始的仇恨,来点燃这第一把火。
……
北城,一座早已被夺去爵位的旧日侯府。
祠堂内,光线昏暗。一排排冰冷的祖宗牌位,在蛛网与尘埃中无声地注视着它们的子孙。那个曾经的侯府世子,如今的落魄闲人,正跪在蒲团之上。他的面前,同样放着一本账册的副本。
他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面部肌肉因为极致的兴奋与仇恨而剧烈抽搐。
“义忠亲王……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他的声音嘶哑,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在空旷的祠堂里激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林乾!太子!你们以为,夺了我家的爵位,就能高枕无忧了吗?我倒要看看,在‘谋逆’这顶大帽子面前,你们,还能不能活!”
……
城南,运河边的一处阴暗酒馆。
空气里满是劣质酒水发酵的酸腐气味与失意汉子们的汗臭。一个曾经在漕运码头上呼风唤雨的漕帮大佬,此刻正站在一张油腻的桌子上,将一本账册的副本,狠狠拍在桌面。
“嘭”的一声闷响,震得酒碗里的残酒都跳了起来。
“兄弟们!”他的声音粗野而又充满了煽动性,瞬间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我们的仇,能报了!林乾那厮,勾结前朝逆党,罪该万死!只要扳倒了他,这漕运的买卖,就还能回到我们手里!我们的饭碗,就还能拿回来!”
一群因“漕粮改海”而失业的纤夫,眼中瞬间燃起了嗜血的火焰。
……
在初步获得了这些“利益集团”的狂热支持后,赵国舅,开始起草一份,旨在团结所有“中间派”与“理念派”的“讨林檄文”。
他请来的,是京城最有名的“笔杆子”,一位以风骨闻名于世的清流派大儒的门生。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
赵国舅口述,那名清瘦的文士提笔。一个负责提供最恶毒的构陷,一个负责用最华美的辞藻将其包装成“公义”。
那支饱蘸了浓墨的狼毫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游走,留下一个个充满了杀伐之气的、淋漓的墨迹。
这篇檄文,堪称诛心之作。
它巧妙地,将林乾的“分田”、“开海”、“新学”等新政,与“义忠亲王”的“谋逆”,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它没有直接攻击新政本身,而是将其描绘成一场“太子为登基而勾结逆党,林乾为权臣而祸乱天下”的惊天阴谋!
檄文的最后,更是以一种痛心疾首的、泣血般的笔调,呼吁所有“忠于大周,忠于先帝”的忠臣义士,站出来,“清君侧,靖国难”!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那名代笔的文士,看着自己的杰作,竟忍不住热泪盈眶,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匡扶社稷的千古忠臣。
这份将“私人恩怨”与“政治投机”,完美地,包装在了“忠君爱国”的糖衣之下的檄文,开始在京城的地下世界,疯狂地发酵。
一份份手抄的草稿,被秘密地,送往了各个潜在盟友的府邸。那些还在观望的、对新政不满的、被边缘化的各种势力,在看到这份“大义凛然”的檄文,以及那本看似“铁证如山”的账本后,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们的野心与欲望,被彻底点燃了。
夜,深了。
一辆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频繁地,出入赵国公府那扇从不轻易开启的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而又压抑的声响。
一张旨在颠覆帝国的阴谋大网,正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