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蔓萝那日心神不宁之后,康熙果然加强了对京城内外的管控,各地驿报传递也快了许多。没过几天,关于西北准噶尔部频繁异动、似有集结迹象的军报,就真的像雪片般飞入了乾清宫。
这几天以来,康熙皇帝每天都会召见军机大臣们商议国事,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永和宫时,浑身上下也被一层沉重的阴霾所笼罩,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即使是在用膳的时候,康熙的心思也完全不在食物上。他只是机械地咀嚼着,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那满桌的珍馐佳肴,此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堆毫无生气的摆设罢了。
这日晚膳,蔓萝特意让小厨房做了几道他平日喜欢的清爽小菜,又炖了安神的百合莲子汤。康熙却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目光放空,显然心思还沉浸在西北的军务里。
蔓萝只当没看见,细心地舀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柔声道:“皇上,这汤清火安神,您多用些。”
康熙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勉强喝了两口,又放下了,他揉了揉眉心,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帝王的沉重与抉择的艰难。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忽然,康熙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蔓萝,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试探,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寻求一丝不同视角的渴望。
“蔓萝,”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西北之事,想必你也隐约听闻了些,若此刻坐在朕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面对此等局面,你会如何决断?”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蔓萝心里猛地一紧,握着汤匙的手指微微用力。
又来了!
她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他果然还是问出来了!这简直是在她刚刚筑起的心防上精准敲打。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立刻放下汤匙,站起身,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皇上!”她语气坚决,甚至带着点被吓到的急切,“此等军国大事,关乎社稷安危,岂是臣妾一介深宫妇人所能妄加揣测的?陛下恕罪,妾身万万不敢置喙!”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康熙看着她又摆出这副恭敬疏离、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哪怕只是随口说点不着边际的想法,也好过现在这样,像是惊弓之鸟,把他所有的问话都当成试探和陷阱。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叫她起身。
蔓萝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光是拒绝还不够,得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于是,她微微抬起眼帘,目光里充满了纯粹的担忧,不是对西北战事,而是对他这个人,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恳切:
“皇上,臣妾不懂那些打打杀杀的大事,臣妾只知道,您这几日为了朝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人都清减了。”她看着他眼底的乌青,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心疼,“臣妾瞧着,心里实在难受得紧。皇上,江山固然重要,可您的龙体更是万民之福,是臣妾和荣儿的倚仗啊!求您看在臣妾和荣儿的份上,好歹保重自身,有些事,急不来的,缓缓图之,方是长久之计。”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国事转换成了家事,将决策转换成了保重身体,字字句句都围绕着他本人,充满了小女人的依赖和关切。
康熙看着她跪在地上,仰着小脸,眼中水光盈盈,满是担忧地望着自己,那副全心全意依赖他、心疼他的模样,让他心头那点因被拒绝而产生的不快,瞬间被一股更汹涌的怜惜所取代。
是啊,她只是个深宫女子,不懂那些刀光剑影是正常的。她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系于他一人之身,他何必非要逼她去想那些她不该想、也不能想的事情?
“起来吧。”康熙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无奈,“朕不过是随口一问,瞧把你吓的。”
蔓萝这才怯怯地站起身,依旧低垂着头,小声辩解:“臣妾不是害怕,是恪守本分。”
康熙被她这恪守本分堵得一时无语,只得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好了,朕知道了,以后不问你了,行了吧?”
蔓萝这才偷偷松了口气,抬起眼,冲他露出一个带着点委屈又释然的浅笑:“皇上说话算话。”
“君无戏言。”康熙看着她终于放松下来的小模样,心里那点关于西北的烦闷似乎也被冲淡了些。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那里其实并没有泪,但他就是觉得她刚才好像快要哭了,“瞧你这点胆子。”
“臣妾的胆子,也就只够担心皇上您了。”蔓萝顺势靠在他肩上,小声嘟囔。
康熙被她这话取悦了,低低笑了声,揽住她的肩:“放心,朕心里有数,西北那群跳梁小丑,翻不起多大风浪。”
“嗯,臣妾信皇上。”蔓萝在他怀里轻轻应着,不再多言。
她成功地封死了他再次问计的可能,也维系住了表面这温情脉脉的氛围。至于西北到底该如何决断,那是他这位帝王该操心的事,与她无关。
她只需要做好他的皇贵妃,照顾好他的孩子,守好她的永和宫,就够了。
康熙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那些令人头疼的军报仿佛也暂时远去了。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明日朕让内务府再送些新进的衣料来,你看着给荣儿添置些春装。”
“好呀。”蔓萝仰起脸,笑容甜美,“臣妾正想着呢。”
窗外月色朦胧,殿内烛光摇曳。一个不再问,一个不再答,两人依偎在一起,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与这永和宫内的静谧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