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午，林婉君独自驱车来到了浅水湾。
兰姨开门见到她，明显有些意外和紧张，连忙躬身：“夫人，您怎么来了？”
林婉君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已越过兰姨，径直投向餐厅的方向。
开放式餐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一室。沈政东和夏涵曦正坐在餐桌旁用午餐。
沈政东面前摆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显然在处理公务，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显然都在身边的小女人身上。
夏涵曦小口吃着东西，嘴角沾了一点酱汁，沈政东极其自然地拿起手边的湿巾，侧过身，仔细又轻柔地帮她擦掉，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这个西兰花味道有点淡……”夏涵曦小声嘟囔，用筷子夹起自己咬了一小口的西兰花，很自然地递到沈政东嘴边。
沈政东看都没看，张口就接了过去，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看着屏幕，空着的手却伸过去，轻轻掐了掐她细腻的脸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小豆丁妈妈这么挑食可不好，营养要均衡。”
夏涵曦皱皱鼻子，不服气地小声反驳：“它就是没味道嘛……”
这一幕，不偏不倚地撞入林婉君眼中，让她瞬间晃了神。
在她几十年固有的认知里，豪门夫妻，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多半是利益结合，人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人后彼此算计已是常态。
她自己的婚姻，与沈明谦之间，也更多是家族联盟、责任与习惯，何曾有过这般……这般自然而亲昵的互动？
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那个冷硬如冰的儿子，竟然可以如此细致入微、心甘情愿地去呵护另一个人。
那眼神里的温柔和纵容，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极少见到的。
“夫人？”兰姨的小声呼唤让她回过神。
餐厅里的两人也听到了动静，同时转过头来。
沈政东看到母亲，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合上笔记本电脑：“妈？你怎么来了？”
夏涵曦更是瞬间放下了筷子，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轻声问候：“阿……阿姨，您好。”
她穿着宽松的家居裙，素面朝天，因为怀孕显得比之前更丰腴些，眼神清澈，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林婉君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脸上挤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走了过去：“就是来看看你。你这孩子，去年一回国就自己搬出来住，妈妈这还是第一次上门来看看你这里怎么样。”
她说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布置温馨雅致的餐厅，以及桌上明显是精心搭配过的、适合孕妇的菜肴。
沈政东起身，拉开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妈，吃饭了吗？一起吃点吧。”
林婉君看着儿子，又看了一眼旁边因为她的到来而明显拘谨起来的夏涵曦，再想到昨晚书房里那令人心寒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她点了点头，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好。”
兰姨很快添置了餐具，沈政东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起身坐到了夏涵曦身边的椅子上。
“妈，”沈政东看向母亲，目光沉静，“你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婉君接过兰姨递来的筷子，动作优雅，心里却快速斟酌着用词。
她夹了一筷子菜，并没有立刻吃，而是轻轻放下。
“是有点事，关于你们俩的婚事。”她抬起眼，目光在沈政东和夏涵曦脸上扫过，“你爸爸那边……他同意了。”
夏涵曦闻言，眼睛微微一亮，下意识地看向沈政东，小手在桌下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角。
沈政东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脸上却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是看着母亲，等她的下文。
林婉君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政东，你知道的，你爸今年是最关键的时期。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就为了那个位置，现在选举到了最激烈的关口。这个节骨眼上，家族实在不适合大张旗鼓地操办喜事。”
她观察着儿子的神色，语气放缓，带着劝慰：“如果婚礼办得太隆重，难免会被人过度解读，说你爸借机拉拢人心……影响不好。可要是简单办一下，那也太委屈涵曦了，更是委屈了你。你是沈家的独子，婚姻大事怎么能将就？所以，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不如……等明年孩子出生后，再风风光光地给你们补办婚礼，你看怎么样？”
她刻意略去了金家那一层，只从沈明谦的仕途和家族影响角度出发，她知道，要是说出想用儿子的单身的身份吊着金家换取支持，以沈政东的性子，绝对不可能答应，甚至可能立刻翻脸。
沈政东沉默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夏涵曦的手背，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夏涵曦看了看他，又看向林婉君，小声开口：“阿姨，我没关系的，叔叔的仕途更重要……”她虽然期待婚礼，但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沈政东打断她，目光依旧锁定母亲：“这是爸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或者说，这只是暂时的妥协，等选举结束，还会再有其他不适合的理由？”
林婉君心头一跳，面上维持着镇定：“当然是你爸的意思，也是为家族考虑。妈知道这样有点委屈你们，尤其是涵曦。但只是推迟几个月，等孩子生了，你爸那边也稳定了，到时候双喜临门，不是更好吗？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沈政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只是因为这个？没有其他……比如，需要我保持单身状态，才能换取某些人支持之类的考量？”
林婉君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强笑道：“政东，你说什么呢？妈只是不想你爸多年的努力因为一场婚礼受到影响。你就当体谅一下父母，行吗？”
沈政东盯着母亲看了几秒，直看得林婉君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边有些不安的夏涵曦。
“曦曦，”他声音放缓，“你的意思呢？”
夏涵曦抬头看着他，眼神干净而依赖：“我听你的。只要我们在乎的人都好好的，晚一点办婚礼也没关系。”
沈政东凝视了她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再抬头时，眼神已恢复平静，对林婉君说道：“好，婚礼可以推迟到孩子出生后。”
林婉君暗暗松了口气。
但沈政东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过，在这之前，我和涵曦会先去登记注册。法律上，她必须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没得商量。”
林婉君愣住了：“政东，这……”
沈政东直接打断她，眼神微冷：“妈，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如果连这个都不行，那我不介意现在就去老宅，和爷爷聊聊，为什么我的婚事需要如此审时度势。”
林婉君看着儿子眼中的坚决，知道这已是底线。先登记，保证了夏涵曦法律上的名分，也暂时安抚了儿子。她权衡利弊，最终只能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
林婉君一走，夏涵曦就忍不住拉住沈政东的袖子，仰着小脸，眼里满是惊讶和困惑：“政东，怎么……怎么突然就要去领证了？”
沈政东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语气沉稳不容置疑：“别担心，一切交给我。我来解决。”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锁住她有些不安的眼睛，重复道：“一切，我解决。”
夏涵曦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心里的那点慌乱奇异地平复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林婉君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
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通透碧绿，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她拿起镯子，拉过夏涵曦的手。夏涵曦下意识地想缩，却被她轻轻按住。
“这是政东他奶奶生前给我的，”林婉君一边说，一边将镯子小心地套进夏涵曦纤细的手腕，“如今，给你了。”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夏涵曦只觉得手腕一沉，慌忙道：“阿姨……这个太贵重了，我……”
林婉君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收着吧。”
她看着夏涵曦，目光里带着审视，也有一丝认命般的交代，“我们家，不需要你帮政东在事业上争取什么。但是，从今往后，你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政东的脸面，代表了沈家的脸面。你要记住了，绝对不能丢政东的脸，更不能丢我们沈家的脸。”
夏涵曦抚摸着腕上温润的镯子，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阿姨。”
林婉君这才转向沈政东，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淡：“登记可以……但暂时不要对外公开。不然你爸那边闹起来，我也没办法收场。”
沈政东神色不变，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林婉君不再多言，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转身离开。
她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餐厅里，沈政东已将那女孩轻轻拥入怀中。
她清晰地看到儿子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占有和满足的温柔笑意，也听到了他低沉而清晰的最后一句话：
“曦曦，听到了吗？你很快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合法的。”
那一刻，林婉君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她迅速转回头，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急促。
原来……没有利益纠葛，纯粹因为爱而结合的婚姻，也是可以让人……这么开心的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她一向冷静自持的心湖，泛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和……怅然。
林婉君离开后，沈政东脸上的沉稳瞬间被难以抑制的喜悦取代。他一把将夏涵曦拦腰抱起，开心地原地转了两个圈。
夏涵曦吓得轻呼一声，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啊！你慢点！”
沈政东大笑着将她轻轻放下来，双手依旧环着她的腰，低头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神灼热：“曦曦……我们今天就去登记，好不好？”
“今天？”夏涵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急切弄得一愣，眨了眨眼，“可是……我的证件……。”
沈政东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放心吧，你老公这点权限和人脉还是有的。一个小时内，所有需要的证件都会准备好送到你面前。”
夏涵曦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低头看了看身上宽松简单的家居裙，有些犹豫：“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拍照会不会不好看？”她小声嘟囔，“头发也没弄，脸好像也有点肿……”
“我的小公主怎么样都好看。”沈政东捧起她的脸，语气笃定，随即拿出手机，“不过，既然你在意，我让陈默带最好的造型师过来，给你简单打理一下，保证让你满意。怎么样？”
夏涵曦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和开心，那点小小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她弯起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真乖。”沈政东心满意足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那份全然的信赖。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斩钉截铁：
“陈默，立刻办三件事。”
“第一，调取夏涵曦小姐的所有身份证明文件，一小时内送到浅水湾。”
“第二，联系香港最好的婚纱礼服店，让他们把最新款、最适合孕妇的白色礼服裙送一批过来，给曦曦挑选。”
“第三，带上集团合作的造型团队，立刻到浅水湾，为曦曦做一个简单大方得体的妆发。”
电话那头的陈默显然被这一连串的指令震了一下，但极高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回应：“明白，老板！一小时内全部到位！”
沈政东挂断电话，看着怀里还有些懵懂的夏涵曦，忍不住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等着做我最漂亮的新娘吧，沈太太。”
“对了，”夏涵曦像是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拉住沈政东的衣袖，“我们今天就登记，是不是应该先跟我爸妈说一声啊？”
沈政东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这是必须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本来应该我亲自打电话向岳父岳母郑重请示，但事情仓促，你先跟他们说一声，等有时间我再陪你回成都一趟，当面解释。”
夏涵曦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了妈妈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学生交流的声音。
“喂，曦曦？”周曼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上课时被打扰的匆忙，“怎么了？这个时间打电话，是身体不舒服吗？”
“妈，没有不舒服，我很好。”夏涵曦连忙安抚，她看了一眼身旁目光鼓励的沈政东，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妈，有件事跟您和爸说一声。就是……我和政东的婚礼，因为一些原因，可能要推迟到宝宝出生以后再办了。”
“哦，推迟啊……”周曼下意识地重复，随即反应过来，“等等，推迟？为什么？是沈家那边……”
她的话没问完，夏涵曦紧接着抛出了更重磅的消息：“但是，我们今天下午就去登记领证。”
“什么？！”电话那头，周曼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背景的交流声都瞬间安静了一下，显然她这声惊呼惊动了教室的学生。“今天？领证？！曦曦，你……你说清楚，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曼的语气瞬间充满了担忧和急切。女儿的婚事一波三折，之前好不容易得到沈家老爷子认可，自家也点了头，怎么突然婚礼推迟，却又急着领证？这太不寻常了。
夏涵曦听出母亲声音里的紧张，赶紧解释：“妈，您别担心，没出什么事。就是……就是政东觉得，先领了证，我和宝宝能更名正言顺一些。婚礼只是形式，晚一点没关系的。”
这时，沈政东靠近话筒，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开口：“阿姨，我是政东。”
听到沈政东的声音，周曼那边顿了一下，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担忧未减：“政东啊，这……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怎么这么着急？”
“阿姨，抱歉让您和叔叔担心了。”沈政东语气诚恳，“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提前与二老商议。只是我希望能尽快给曦曦一个法律上的保障和名分，让她安心。所有手续我都已安排好，请您和叔叔放心，我绝不会让曦曦受半点委屈。我也会尽快安排时间，陪曦曦回成都当面解释。”
他话语条理清晰，态度恭敬且坚决，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并给出了后续安排。
周曼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也似乎在判断沈政东话里的诚意。
女儿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勉强，沈政东的承诺也足够郑重。
“……唉，”周曼最终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带着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对女儿未来的忧虑，“你们年轻人……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曦曦也同意，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尊重你们的决定。政东，曦曦年纪小，又怀着孩子，你……要多担待她，照顾好她。”
“阿姨，您放心。”沈政东承诺道，声音低沉而有力，“曦曦就是我的命。”
这句话透过话筒，清晰地传到了周曼耳中，也落在了夏涵曦的心上。夏涵曦抬头望着他，眼眶微微发热。
“好……好……”周曼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有些哽咽，“那……那你们先去忙吧，我这边还在上课。”
“妈，那我们晚点再给您打。”夏涵曦连忙说。
挂了电话，夏涵曦看向沈政东，小声说：“好像……把我妈吓到了。”
沈政东将她搂进怀里，下巴轻蹭她的发顶：“是我的错，应该想得更周到。等这边办好，我亲自去成都向岳父岳母请罪。”
他的话音刚落，陈默就已经带着造型团队和礼服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