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上,一支悬挂着蜀汉旗帜的船队,正在顺流而下。
为首的大船之上,光禄勋邓芝,正凭栏远眺,看着两岸的风景,心情却并不像江水这般顺畅。
他率领使团离开长安,已经一月有余。
一路上,他们敲锣打鼓,声势浩大。那一百车丰厚的礼物,尤其是金灿灿的黄金和光彩夺目的蜀锦,引来了无数围观和惊叹。
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他要做的,就是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蜀汉如今兵强马壮,富得流油,是来“犒劳”盟友的。
然而,当他们进入东吴境内后,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东吴的接待官员,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礼数周全,但那份客气之下,却隐藏着一丝疏离和审视。
他们被安排在建业城外的驿馆住下,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但孙权却迟迟没有召见他们。
邓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孙权在等。
他在等汉中那边的消息。
出发之前,太子殿下曾与他密谈。太子告诉他,一份关于“蜀军将在汉中惨败,准备撤退”的假情报,已经同时送往了洛阳和建业。
曹丕信了,必然会催促曹真冒进。
而孙权,这个多疑的江东之主,他会怎么想?
邓芝猜测,孙权大概率会采取观望的态度。如果蜀汉真的败了,他可能会落井下石,甚至与曹魏瓜分荆州。如果蜀汉胜了,他才会重新考虑联盟的价值。
所以,在汉中战局明朗之前,孙权是不会轻易表态的。
邓芝不急。太子殿下那般自信,显然是胸有成竹。他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地待着,等着那个能改变一切的消息传来。
这一日,邓芝正与几名副使,在驿馆的花园里,品茶闲谈。
同行的那一百名皇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则在另一处场地,与东吴安排的“青年才俊”们进行着“友好”的切磋。名为切磋,实际上双方都在暗中较劲,互相刺探。
就在这时,驿馆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与他们联络的东吴官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慌乱和一丝敬畏的复杂神情。
“邓……邓大人!”那官员跑到邓芝面前,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囫囵了。
“何事如此惊慌?”邓芝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平静地问道。
“大……大喜事!不……是对贵国而言的大喜事!”官员擦了把汗,声音都变了调,“刚刚从荆州传来的消息……汉中……汉中大捷!”
邓芝心中一动,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哦?战况如何?”
那官员咽了口唾沫,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邓芝,一字一句地说道:“蜀……贵军在阳平关设下埋伏,一战……全歼了曹真率领的十五万大军!魏国大将军曹真、征南将军夏侯尚,当场阵亡!左将军张合,被生擒活捉!”
“什么?!”
邓芝身后的几名副使,听到这个消息,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一个个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狂喜和不敢置信。
赢了?不仅赢了,还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
全歼十五万魏军主力!这是什么概念?这是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辉煌胜利!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真的做到了!
邓芝的内心,同样是波涛汹涌,但他强行压下了激动。他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他看着面前那名东吴官员,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神中的那一丝敬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双方的地位,已经彻底逆转。
“此等大捷,实乃我大汉陛下天威,将士用命。”邓芝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语气平淡地说道,“些许小胜,不足挂齿。倒是让吴侯久等了,不知吴侯何时有空,召见我等?”
那名官员被邓芝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噎得够呛。
全歼十五万魏军主力,阵斩大将军,还叫“些许小胜”?你们蜀汉现在,都这么豪横的吗?
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在下这就进宫,向吴侯禀报。想必吴侯听闻此等喜讯,也一定会为盟友感到高兴,定会即刻召见大人的。”
说完,那官员便火烧屁股一般,匆匆离去。
……
东吴,建业,吴王宫。
孙权看着手中的密报,整个人都懵了。
密报是陆逊从荆州前线,用最快的速度送来的。上面的内容,与刚刚那名官员禀报的,一模一样。
曹真死了。
张合被抓了。
十五万魏军,没了。
孙权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几天前,他收到的那份从蜀汉传来的“密报”上,不是说刘备损兵折将,撑不住了要跑路吗?
他还在盘算着,等蜀汉和曹魏在汉中斗得两败俱伤,自己是不是可以出兵,把荆州那几个郡,顺手牵羊给拿过来。
可现在……
这哪里是两败俱伤?这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碾压!是屠杀!
蜀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孙权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他想起了那支浩浩荡荡,前来“送礼”的蜀汉使团。
那上千斤黄金,上千匹蜀锦,五十车美酒……
当时他还觉得,刘备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虚张声势。
现在看来,人家那不是虚张声势,那是赤裸裸的炫耀!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孙权:我蜀汉,不差钱,更不差实力!
孙权感到了一阵后怕。
幸好……幸好自己多疑,没有听信那份假情报,真的派兵去打荆州。
否则,现在关羽的大军,会不会掉过头来,顺着长江就杀到建业城下了?
以蜀汉现在表现出的战斗力,孙权毫不怀疑,他们干得出来这种事。
“来人!”孙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大王。”
“立刻传召张昭、顾雍、陆逊(注:陆逊在荆州前线,应为传召其意见或以其他在建业的重臣代替,如诸葛瑾)、步骘等所有重臣,到议事殿议事!”
“另外,”孙权补充道,“备王驾,以最高规格的礼仪,去驿馆!不!朕要亲自去驿馆,迎接大汉使臣邓芝入宫!”
他知道,现在不是他拿捏姿态的时候了。
一个能够一战歼灭曹魏十五万主力的盟友,其实力,已经隐隐有凌驾于东吴之上的趋势。
他必须重新审视与蜀汉的关系。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棋子的刘备集团,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头他必须仰望,甚至感到畏惧的猛虎。
而这一切的转变,似乎都与那个名字有关。
蜀汉太子,刘禅。
孙权想起了情报中,关于这位太子的种种描述:聪慧、早熟、有远见。
当时他还不以为意。
现在,他只觉得脊背发凉。
能设下如此惊天之局,将曹丕和曹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这仅仅是“聪慧”可以形容的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妖孽!
孙权站起身,看着北方洛阳的方向,又看了看西方成都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天下的棋局,因为汉中的这一场大胜,已经彻底乱了。
而他孙权,以及他的东吴,必须在这盘混乱的棋局中,找到自己新的位置。否则,下一个被吞掉的,可能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