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的离开,并非仓皇失措的逃离。她的步伐稳健,背影挺直,黑色礼服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划出利落的弧度,像是一道移动的、沉默的宣言,宣告着与过去的彻底割席。
她没有回头,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径直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将身后那一片几乎要凝固的空气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隔绝开来。
顾晏辰站在原地,感觉胸口那股郁结之气非但没有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反而更加汹涌地翻腾起来。
她怎么敢?怎么敢用那种眼神看他?怎么敢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又怎么敢……如此干脆地转身就走,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
“晏辰哥哥……”林薇薇带着哭腔的、怯怯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想去拉他的衣袖,脸上泪痕未干,楚楚可怜。
“闭嘴!”顾晏辰猛地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冷厉。他甚至没有看林薇薇一眼,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苏晚晚消失的那扇玻璃门,仿佛要将它盯穿。
林薇薇被他从未有过的厉色吓得浑身一颤,剩下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泪水凝固在眼眶中,要落不落,显得格外滑稽。
周围那些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宾客,也被顾晏辰这突如其来的低气压震慑,纷纷移开视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围观,但空气中弥漫的窃窃私语和探究,却更加浓重了。
顾晏辰心烦意乱。苏晚晚最后那句“约束好您身边的人”和“银货两讫,互不相干”,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海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得他极不舒服。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像过去那样,理所当然地将过错归咎于苏晚晚的“无理取闹”。她刚才的表现,冷静、犀利,甚至带着一种……该死的洞悉力,与他记忆中那个愚蠢冲动的形象截然不同。
还有她看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不,甚至比陌生人更冷淡,那里面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没有,只剩下纯粹的疏离。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就好像一件他一直认为属于自己的、即使不喜欢也摆在那里的东西,突然自己长腿跑了,而且还跑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他必须问清楚!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必须弄明白!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
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理智的思考,在苏晚晚的身影即将完全融入露台外夜色的前一瞬,顾晏辰猛地抬步,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带起一阵风,完全无视了身旁泫然欲泣的林薇薇和周围各异的目光。
“顾总……”有相熟的人试图和他打招呼,他恍若未闻。
他一把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晚秋微凉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宴会厅里的暖香和浮躁。
露台很宽敞,布置着雅致的藤艺桌椅和茂盛的盆栽。远处是城市的璀璨灯火,近处是苏家花园里影影绰绰的景致。
苏晚晚就站在露台的边缘,背对着他,凭栏而立。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摆,勾勒出她纤细而孤直的背影,仿佛随时会融进这无边的夜色里。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苏晚晚并没有立刻回头。
顾晏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胸膛因刚才急促的步履而微微起伏。
他看着她的背影,那句在喉咙里滚了半天的“站住”,却突然有些喊不出口了。眼前的场景,和他冲出来时预想的兴师问罪,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几秒,苏晚晚才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跟来。月光和远处灯光的余晖在她脸上交织出朦胧的光影,让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庞显得有些不真实。
“顾总,”她率先开口,语气依旧是他刚才听到的那种疏离的礼貌,甚至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厌倦?“还有事?”
她连问他为什么跟来都省了,直接问他“还有事”,仿佛他的出现是一种多余的打扰。
顾晏辰被她这种态度噎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质问卡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沉声问道:“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
“刚才?”苏晚晚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解,“我刚才说了很多话,不知顾总指的是哪一句?”
她在装傻。顾晏辰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这让他更加恼怒。
“苏晚晚!”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试图打破她那种该死的平静,“你少给我装糊涂!你对薇薇说的那些话!还有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你现在的样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苏晚晚静静地看着他逼近,没有后退,只是眼神里那丝厌倦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把戏?”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顾总以为,所有人都在陪你玩游戏吗?”
她的目光坦然地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冷静:“我对林小姐说的话,字面意思。如果顾总觉得难以接受,那或许是因为,真话本身就不那么动听。”
“至于我现在的样子……”她微微抬起下巴,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清冽逼人的眼睛,“我只是,做回了我自己。不再围着任何人转,不再为任何人的喜好而活。这很难理解吗?”
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清澈:“还是说,顾总更习惯那个追着你跑、为你痴狂的苏晚晚?很抱歉,让你失望了。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两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顾晏辰的心上。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冰冷的、毫无波澜的湖面,那里再也映不出他的影子。一股巨大的、空茫的失落感,伴随着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怒意,席卷了他。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她的平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晚晚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再次转向栏杆外的夜色。
“如果顾总没有其他指教,”她语气淡漠地下了逐客令,“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误入此地的陌生人。
顾晏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彻头彻尾的无视。他所有汹涌的情绪,所有的质问和不满,在她这片冰冷的静默面前,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
带着一身的烦躁和那种前所未有的、让他心慌的空落感,他僵硬地转身,离开了露台。
在他身后,苏晚晚依旧凭栏而立,背影在夜色中单薄却笔直。只有微微收紧的、握着栏杆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这场交锋,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眼泪,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
但她知道,从她转身离开宴会厅的那一刻起,从顾晏辰追出来却又无言以对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