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有怀着志忑的心情敲响了市长办公室的门。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周援朝找他为了什么事。
那份关于吕建国接待问题的调查报告，虽然内容没有公开，但在这大院里头，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风声早就透出来了。
“进来。”
周援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平静无波，却让钱大有心里更是一紧。
他推门进去，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圆滑的笑容：
“市长，您找我？”
周援朝没让他坐，也没抬头，依旧在批阅着手里的文件，只是用拿着钢笔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钱大有只好自己讪讪地坐下，腰杆挺得笔直，不敢完全放松。
办公室里只剩下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钱大有自己有些过响的心跳声。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疾言厉色的训斥更让人难熬。
过了足有两三分钟，周援朝才放下笔，合上文件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钱大有。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让钱大有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对视。
“老钱，”
周援朝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吕副市长到任那天的事情，调查结果，你应该有所耳闻了吧？”
钱大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支吾道：“市长，我……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不太清楚具体……”
“不清楚？”
周援朝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赵德明已经调离岗位了。他跟我汇报工作时，提到了你之前对他的一些‘关心’和‘嘱咐’。”
这话如同一个软钉子，直接扎进了钱大有的要害。他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在周援朝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周援朝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加重了几分：“老钱啊，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还犯这种糊涂？事情已成定局！吕建国同志是上级派来，是来帮助我们黑河市搞活经济、改善民生的！我们是请人家来帮忙的，不是让你耍小聪明、搞小动作把人吓唬走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钱大有，声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要是真行，真有那个本事，你就把咱们黑河的经济给我搞上去！用成绩说话，比什么歪门邪道都强！”
钱大有坐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
周援朝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带着最后的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今天晚上，在政府招待所，我给建国同志办接风宴，班子成员和各局委办主要负责人都参加。你，必须到场！而且，要给我好好表现！该道歉道歉，该表态表态，把态度给我端正起来！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或者今晚给我掉链子……”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那我这市政府，可就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明白吗？”
钱大有浑身一颤，赶紧站起来，连声应道：“明白！明白！市长，您放心！我知道错了，今晚一定……一定好好表现，向吕副市长诚恳道歉！”
“去吧。”周援朝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钱大有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市长办公室，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当天下午的市政府工作会议上，周援朝首先发言，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班子成员和各局委办负责人，声音洪亮而有力：
“同志们，今天开会之前，我先强调一件事，也是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们班子里的新成员。”
他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吕建国，脸上露出笑容，“这位就是吕建国同志，相信大家都已经认识了。建国同志在龙江县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他的到来，是我们黑河市领导力量的加强，更是我们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重要助力！”
他带头鼓起掌来，会场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吕建国身上。吕建国站起身，向众人微微鞠躬示意，脸上带着谦和而沉稳的笑容。
掌声稍歇，周援朝继续道：“前几天，由于我们内部一些工作衔接上的问题，以及个别同志思想认识不到位，对建国同志的接待工作出现了一些纰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在这里，我作为班长，要代表市府班子，向建国同志表示歉意！”
这话一出，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坐在后排、脸色极其不自然的钱大有。
周援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了些：“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也是为了欢迎建国同志以及他带来的顾安东秘书正式加入我们黑河这个大家庭，今天晚上，我在政府招待所安排了一个简单的接风宴！”
“在座的各位，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都必须参加！咱们既是为建国同志接风洗尘，也是借此机会，大家多沟通，多交流，增进了解，便于今后开展工作！”
他看向吕建国，笑道：“建国，今晚这顿饭，你可不能再推辞了！也算是我们补上之前的怠慢之情！”
吕建国连忙笑着回应：“援朝市长和各位同志太客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谢大家！”
晚上，政府招待所最大的包间里，灯火通明，气氛热烈。大圆桌上摆满了颇具本地特色的菜肴，虽然不算奢华，但分量十足，香气扑鼻。
周援朝坐在主位，吕建国坐在他左手边主宾位，顾安东作为秘书，很自然地坐在了靠近门口、方便照应的位置。钱大有也来了，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神情有些拘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周援朝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众人见状，也纷纷停下筷子，端起酒杯。
“来！”周援朝声音洪亮，“这第一杯酒，我代表黑河市府班子和全体同仁，热烈欢迎建国同志和顾秘书的到来！希望你们能把黑河当作第二故乡，在这里安心工作，大展拳脚！也希望我们大家，精诚团结，共同努力，把黑河建设得更好！干杯！”
“干杯！”众人齐声响应，纷纷举杯。
吕建国也站起身，端着酒杯，诚恳地说：“非常感谢援朝市长和各位同志的盛情！我吕建国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熟悉，以后的工作，还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和帮助！我一定尽快融入集体，虚心学习，踏实工作，为黑河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杯酒，我敬大家！”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态度真诚，赢得了不少好感。
接下来，便是各局委办负责人轮流上前敬酒，自我介绍，说些欢迎和表态支持的话。轮到钱大有时，他端着酒杯，脚步有些迟疑地走到吕建国面前，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吕……吕副市长，”
他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是财政局的钱大有。之前……之前在一些工作衔接上，可能……可能有些误会，给您添麻烦了！我……我自罚一杯，向您道歉！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以后工作上，我们财政局一定全力配合！”
说完，他也不等吕建国回应，仰头就把一杯白酒灌了下去，呛得他连连咳嗽，脸色通红。
吕建国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也端起自己的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语气平和地说：“钱副局长言重了，都是工作上的事情，说开了就好。以后还要多多合作。”
他没有多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计较的意思，但这恰到好处的宽容，反而让钱大有更加无地自容，讪讪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顾安东坐在门口，默默观察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