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却照不进陆恒那间阴冷沉寂的小院。
他就那么枯坐在院中石凳上过了一夜,露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怀中的锦盒依旧紧紧抱着。
眼中布满血丝,面容憔悴,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咚咚咚”
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陆恒恍若未闻,依旧一动不动。
门外的人似乎极有耐心,又敲了几下,见无人应答,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江兄可在?常青特来拜访。”
常青?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陆恒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澜。
那个神秘的、曾与他有过几次交易的常公子,他来做什么?
陆恒本不欲理会,但转念一想,此人消息灵通,好像与张家有些交集,或许…或许能从他这里探听到一些关于张清辞的消息?
尽管希望渺茫,但此刻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他都想抓住。
他艰难地站起身,因为久坐和寒冷,身体有些僵硬。
走到门边,陆恒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三人,正是常青(张清辞)与其随从秋白、夏蝉。
三人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男装,只是今日张清辞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更衬得她面如冠玉,只是那眉宇间的英气与凌厉,难以完全掩盖。
“常公子。”
陆恒声音沙哑干涩,侧身让开,“请进。”
他的态度淡漠疏离,好像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张清辞目光飞快地扫过院内,掠过陆恒那明显一夜未眠、狼狈不堪的模样,以及他怀中紧抱的锦盒,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关切之色。
“江兄,你这是……”
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痛惜,“听闻你昨日在红袖坊……唉!江兄,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你之惊世才情,将来何愁没有红颜知己倾心?岂可为了一个女子,便如此自暴自弃,消沉若此?当振作起来才是!”
陆恒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淡淡说了声:“多谢常公子关心。”
便再无他言,只是默默走回石凳坐下,将锦盒放在膝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张清辞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院中另一张石凳上坐下,秋白和夏蝉则如两尊门神一样,立在她身后。
“今日冒昧来访,一是探望江兄,二来,也是特地前来致谢。”
张清辞换了个话题,脸上带着笑容,“江兄或许不知,你当日为云鹤间所提的那些营销方案,效果奇佳!如今云鹤间生意火爆,日进斗金,常某受益良多,特来拜谢!”
听到“云鹤间”,陆恒麻木的眼神动了动。
他抬起头,看向张清辞,有些激动地问道:“云鹤间?常公子,那云鹤间不是张清辞的产业吗?与你何干?”
他记得清楚,云鹤间是张家的招牌。
张清辞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解释道:“江兄莫非忘了?你我初次在云鹤间见面时,我便提及,我与张大小姐乃是合伙经营这酒楼生意,只是张大小姐居于幕后,我负责台前一些事务罢了。”
陆恒经她一提,模糊的记忆似乎有那么点印象,当时常青确实说过类似与东家相熟的话。
他当时并未深究,此刻心神紊乱,更是无暇细想,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原来常青是和张清辞合作的,难怪能代表云鹤间。
“江兄,实不相瞒,常某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见陆恒并未起疑,张清辞话锋一转,图穷匕见:“常某与张大小姐名下产业众多,正缺江兄这般既有惊世文采,又具奇思商业妙想的大才,不知江兄可愿屈就,来助常某一臂之力?”
后面又加了句,“待遇方面,必不会亏待江兄。”
陆恒想也不想,直接摇头,语气带着厌烦:“没兴趣,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他现在满心都是与楚云裳的裂痕和对张清辞的恨意,哪里还有心思去帮常青做什么生意。
张清辞并不气馁,继续加码,故意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江兄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瞒你说,张清辞张大小姐对江兄你的商业才华,亦是极为欣赏。她曾言,若江兄愿意,她愿以座上宾之礼相待,无论是诗书文章,还是商业谋划,必能让你一展所长。”
“投靠张家,岂不胜过你如今这般漂泊无依?”张清辞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恒。
“张清辞”
这三个字,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陆恒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睛,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他死死地盯着张清辞,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压抑已久的暴怒与恨意,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投靠张清辞?”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膝盖上的锦盒都差点掉落。
他一步步逼近张清辞,眼神凶狠得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
身后的夏蝉眼神一厉,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
张清辞却微微抬手,止住了夏蝉的动作,自己依旧稳坐石凳,只是抬头迎着陆恒那疯狂的目光,脸上故意做出一副不解和困惑的样子。
陆恒走到张清辞面前,几乎是脸对着脸,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死死抓住张清辞的双肩,力道之大,让张清辞微微蹙眉,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常青,我告诉你!”
陆恒对着她大吼,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方脸上,“我跟张清辞,不共戴天!”
他吼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决绝。
张清辞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愈发困惑,甚至带着一丝无辜:“江兄何出此言?你与张大小姐似乎并无交集,何来如此深仇大恨?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没有交集?”
“我与她是生死大仇!”
陆恒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他终究残存着一丝理智,没有将自己就是陆恒,就是被张家休掉的赘婿,这个最大的秘密吼出来。
这秘密牵扯太大,他不能轻易暴露。
他只是死死瞪着常青,重复着:“不死不休,你记住,是不死不休!”
张清辞看着他这副被仇恨吞噬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轻轻挣了一下,没能挣脱陆恒铁钳般的手,便也不再用力,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既然江兄心意已决,常某也不便强求,只望江兄好自为之。”
说着,她趁陆恒情绪激动,注意力全在她脸上之际,被宽大衣袖遮掩的右手,极其隐秘而又精准地一弹。
那枚一直被她捏在指间的羊脂白玉扣,悄无声息地滑落,掉进摔落在地上的锦盒里。
做完这一切,张清辞再次用力,挣脱了陆恒的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袍。
“江兄保重,常某告辞了。”
她对着胸膛剧烈起伏的陆恒拱了拱手,转身便带着秋白、夏蝉向院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意味深长,又好像是随口而言的话:“江兄,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为实,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就如同人与人之间,隔着层皮囊,心思便难测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