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哥,过年好呀。”凌暮岳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尾音还飘着点没散尽的烟火气。
“嗯,过年好。”凌朝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指尖还捏着没来得及叠的被角。
“额……嗯,对了哥,”凌暮岳顿了顿,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像是在鼓足勇气,“仰仰不是在紫光岛那边买的房嘛,最近跌价跌得厉害,我和元缨,都愁得睡不着觉。”
凌朝峰心里“哦”了一声。他这弟弟,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打电话总爱先缀上些“额”“嗯”“唉”之类的词,把自己裹得像个没主意的孩子,透着股“我太难了,你可得帮帮我”的无措。
“就是……跌价了?”凌朝峰坐直了些,指尖在床头柜上轻轻敲着,“那现在是想怎么处理?那房子毕竟也不便宜。”
他太了解滨城的房价了,说是“一线水平”都算客气。而他这弟弟弟媳,更是出了名的“抠门”——当然,在他们自己看来是“会过日子”。凌暮岳为了给儿子攒首付,这些年过得简直像苦行僧:每天不吃早点,天不亮就爬起来,凌晨四点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小破三轮去批菜,就为了能拿到最新鲜又最便宜的货。他那饭店不算小,营业额也过得去,可周边老板们要么换了新车,要么添了手表,要么关店出去旅游,他呢?一年四季就那么两件洗得发白的夹克,别说娱乐,连辆像样的代步车都舍不得买。直到前年给凌仰在紫光岛买了那套高层,又咬牙加贷买了辆十来万的现代越野车,才算松了口气。
按理说不该出岔子啊。凌仰的工作体面,在医院当医生,虽说是普通岗位,但也算稳定。紫光岛虽说是岛区,过个跨海大桥就到主城区,离得不远,环境也好,出门就能看海,怎么就突然跌价了?而且房子都买了,安安稳稳住着就是,何必折腾?凌朝峰没插话,只等着弟弟往下说。
“哎呀,哥呀,你是不知道!”凌暮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憋了许久的火气,“仰仰现在跟我闹翻天了!嫌我没钱,没本事,说我在滨城这么大个地方,给他买房都挑不到好地段——主城区就不说了,连高新区都摸不着边,最后落到个‘鄙视链最底端’的岛区!我当初看那环境多好啊,出门就是大海,空气新鲜,他倒好,说不方便!”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语气更急了:“他现在又没车,想出岛进市区,等公交得等一个半小时,说‘根本没法活’!还说那片除了树就是海,除了海风就是鸟叫,太‘原始’了!想要个商场、电影院?门儿都没有!最要命的是,听说南面要建海上发电厂,到时候噪音、辐射什么的,那房子就更没法要了!现在非逼着我赶紧脱手,说要卖了在城里重新买,不然他就……他就不上班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我都快抓麻了!”
凌暮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像倒豆子似的,听得凌朝峰眉头在眉心拧成个疙瘩。
凌仰这侄儿,他是知道的,打小就好高骛远,总觉得“别人碗里的饭香”。当年高考考了六百多分,凌朝峰苦口婆心劝他读医学院,“医生体面,稳定,越老越吃香”。本来是好事,可他读着读着,看之前高中同学有的进了大厂,月薪几万,就觉得自己“苦大仇深”——别人四年毕业挣钱,他光读书加实习就耗了六年,还“年年赛高考”。后来好不容易进了医院,哪怕是滨城的医院,只当个普通小医生,他心里那点不甘就像野草似的疯长。
更别说当年还有过传言,说他们那批新人可能会被分到四川偏远乡镇卫生院。凌仰一个大小伙子,当场就急了,虽没敢直接跟大伯抱怨,却在家跟父母一哭二闹三上吊,话里话外都透着“大伯没尽力”的意思。凌朝峰没法子,只能托关系、找门路,加上凌仰自身学历确实过硬,才把他塞进了滨城这家医院。本以为到了海滨城市,有表姐凌蕾照应,将来在这儿成家立业,该安分了,没想到又因为房子闹起来。
凌朝峰心里有点沉。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他们这代人,谁不是自己攒钱买房、成家?父母能帮衬多少?房子又不是钉死的,先住着,将来有本事了再换;或者租出去,慢慢攒钱,怎么都行。他在单位还有宿舍,实在不行先住宿舍,怎么就非得逼着父母卖房换房?大初一的,本来挺好的心情,被这事搅得添了层堵。
“知道了。”凌朝峰的声音沉了沉,带着点疲惫,“我也想想办法。你先别急,咱们随时联系。”
凌暮岳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哥你可得多费心”,凌朝峰应着,随便聊了两句家常,便挂了电话。房间里静下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可凌朝峰心里那点过年的暖意,却像是被这通电话吹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