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玄稳住身形，脚踏实地（如果那能算“地”的话），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挑了一下。
灰。
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灰色。不是雾，不是烟，而是一种凝固的、死寂的灰。天空是灰的，大地是灰的，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灰蒙蒙的质感。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均匀而冷漠地洒满每个角落，没有影子，也没有温度。
这里就是“米克特兰之影”，生与死的夹缝。
脚下是某种坚硬的、类似磨砂玻璃的材质，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叩叩”声。远处，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如同融化蜡烛般的灰色“建筑”轮廓，那或许是亡魂记忆中城市的残影。更远处，有一些巨大的、缓慢转动的、由无数哀嚎面孔组成的“河流”，无声地流淌——那是被严重污染的魂流。
空气中弥漫着两种矛盾的气息。一种是纯粹的、冰冷的死亡规则，如同背景辐射，无处不在。另一种，则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其上的“虚无”污染，灰暗、粘稠，带着一种要将一切都拉入沉寂的恶意。
比门外的锁链更加浓郁，更加……具有渗透性。
“星语者之泪”在他手中散发着稳定的蓝色光晕，像指南针一样，指向这片灰色世界深处的一个方向。那里，隐约传来一种规则的“锚点”波动，应该是这片夹缝空间的核心。
目标明确，路径清晰。
林玄没有立刻行动。他闭上眼，混沌星网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开来。
感知反馈瞬间涌入脑海。
麻烦。
这片空间的规则结构比他预想的还要脆弱和混乱。“虚无”污染像病毒一样，已经侵入了规则的底层代码，与死亡规则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恶性的共生。强行驱散“虚无”，可能会连带破坏本就脆弱的生死平衡，导致这片夹缝直接崩溃。而崩溃的后果，就是积累于此的、海量的死亡规则和扭曲亡魂，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回现实。
怪不得那祭司虚影说“时间不多”。这确实是个精细活，或者说，是个需要先“杀毒”，再“修复系统”的大工程。
“星语者之泪”是“修复工具”的钥匙，但“杀毒”的活儿，还得他自己来。
林玄睁开眼，目光锐利。他需要找到“病毒”的集中爆发点，或者说，控制这片污染的“核心节点”。先拔掉这些钉子，削弱污染的整体性，才能安全使用“钥匙”进行最终净化。
他迈开步子，沿着“星语者之泪”指引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前行。黑色的斗篷在灰色的死寂世界中，显得格外醒目。
行走在这片夹缝中，感觉异常奇特。时间和空间都显得有些错乱。有时感觉走了很久，回头却能看到“生死之门”那巨大的漩涡还在不远处缓缓转动。有时只是迈出一步，周围的景象就骤然切换，从平坦的“地面”突兀地变成由无数空洞眼眶组成的“骨墙”。
还有一些残留的、未完全被污染的亡魂碎片，如同卡顿的影像，重复着生前的某个片段。它们对林玄的到来毫无反应，只是麻木地演绎着。
他甚至看到一个穿着上世纪服饰的探险家亡魂，在一小片区域里不断重复着挖掘、惊喜、然后被灰色雾气吞噬的过程。
“场景重现？死亡记忆的固化？”林玄若有所思。这片夹缝，就像一块巨大的、存储死亡信息的硬盘，而现在，病毒正在格式化它。
他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规则扭曲点，以及游荡的、已经被“虚无”彻底侵蚀、变成疯狂攻击一切活物的灰色怨灵。
这些怨灵没有理智，只有吞噬和毁灭的本能。它们发现林玄后，会发出无声的尖啸，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扑来。
林玄的处理方式简单直接。
并指，虚划。
一道凝练的剑意掠过，扑来的灰色怨灵瞬间僵住，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湮灭，只留下一缕精纯的死气被混沌星网悄然吸收。
效率极高，动静极小。
他就像一台精准的除草机，在灰色的草原上开辟出一条暂时的安全路径，稳步向着核心区域推进。
……
地面之上，气氛则要“热闹”得多。
王胖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疑似“上级指令”，暂时稳住了那几拨国际友……呃，国际潜在竞争对手。他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抬头是“东方玄科技文化有限公司临时协作免责协议”的玩意儿（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让罗德里戈、维京壮汉（自称埃里克）和那个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樱”字的忍者代表签字。
协议核心就三点：1. 听指挥；2. 出工出力，战利品分配由我方决定；3. 死了残了自个儿负责。
罗德里戈微笑着签了字，眼神意味深长。埃里克嘟囔着“阿斯加德勇士不惧挑战”，按了个手印（他不会写字母）。樱则用苦无划了个诡异的符号，算是认可。
协议达成，临时统一战线形成。
然后，就是大眼瞪小眼。
“所以，王副组长，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罗德里戈优雅地收起刺剑，问道，“在这里等待你们林顾问的捷报？”
埃里克不耐烦地挥舞着战斧：“干等着？不如让我下去砍点什么！”
樱沉默地站在树梢，像尊没有感情的监视器。
王胖子心里也没底，但面上稳如老狗。他清了清嗓子：“咳咳，诸位，稍安勿躁。林顾问正在下面进行高强度的规则层面作业，我们需要在此建立稳固的前进基地，确保后方无忧，并随时准备接应！”
他指着还在冒黑烟的泉眼：“首先，需要稳定这个能量溢散口！卡米拉，马利克，你们熟悉本地传承，看看有没有办法暂时安抚一下？”
卡米拉和马利克对视一眼，走上前，开始吟唱古老的祷文，挥洒圣灰和草药，试图平复躁动的死亡规则。效果有一些，泉眼冒出的黑烟稍微淡了点，但那股深藏的不祥感依旧存在。
“然后，是警戒和防御！”王胖子叉着腰，开始分派任务，俨然一副总指挥派头，“埃里克兄弟，你和你那个拿盾牌的小兄弟（他叫比约恩），负责东面和北面！罗德里戈先生，你和这位美丽的女士（他叫伊莎贝拉），负责西面！樱小姐，你身手敏捷，负责南面和制高点！巫狰，你坐镇中央，随时策应！”
他把自己安排在了最安全的巫狰背后。
众人：“……” 这安排听起来好像没问题，但怎么感觉这胖子在摸鱼？
埃里克哼了一声，倒也没反对，提着斧头和比约恩往东面走去。罗德里戈笑了笑，和伊莎贝拉走向西侧。樱的身影一晃消失。
王胖子刚松了口气，准备从包里掏点零食压压惊，突然——
“嗡！”
一股不同于之前死亡规则的奇异波动，从森林另一个方向传来。那波动带着某种阳光、草木、却又隐含锐利锋芒的气息。
紧接着，一道银色的箭矢如同流星般射来，“咄”地一声，钉在众人中间的空地上！箭矢尾羽还在微微颤动，上面缠绕着淡淡的月光般的力量。
“以阿尔忒弥斯之名！此地，由月亮与狩猎的守护者接管！”
一个清冷而高傲的女声响起。
只见三名穿着古希腊风格皮甲、手持银弓的男女，从林中走出。为首是一名身材高挑、面容精致冷峻的金发女子，刚才的箭显然是她所射。她身旁，跟着一名手持双刃的矫健少年，和一名握着木杖、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
得，又来一拨！还是希腊系的！
王胖子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这下真成国际联欢会了！
罗德里戈和刚刚走回来的埃里克也皱起了眉头，显然认识来人。
“阿尔忒弥斯的眷属，‘银月之矢’……”罗德里戈低语，“她们怎么会来这里？”
金发女子目光扫过现场，在王胖子等人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最后落在异变的泉眼上，眉头紧蹙：“如此浓郁的死亡与扭曲……果然，预言的指向没错。这里，是‘黑暗’侵蚀的节点之一。”
她看向王胖子等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我是‘银月之矢’的队长，塞勒涅。现在，这里由我们接管。无关人等，立刻离开。”
嚯！比维京蛮子还横！王胖子心里吐槽，脸上却挤出笑容：“哎呀，原来是希腊的朋友！幸会幸会！我是‘东方玄学文化与异常现象研究及综合治理中心’现场副组长，王载物！”
他熟练地掏出另一份皱巴巴的“临时协作协议”：“接管就不必了，我们正在处理。如果各位有意为维护世界和平贡献力量，可以签了这份协议，加入我们的‘临时协作机制’，服从指挥，共同……”
“荒谬！”塞勒涅打断他，眼神锐利，“凡人的组织，也配指挥神灵的眷属？此地危机，非尔等能够处理！立刻让开！”
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埃里克不爽地哼了一声，战斧顿地：“希腊的女人，这里是我们先到的！”
罗德里戈也微笑道：“塞勒涅女士，恐怕你来晚了一步。我们已经与东方的朋友达成了协作意向。”
塞勒涅目光扫过埃里克和罗德里戈，冷哼一声：“阿斯加德的莽夫，梵蒂冈的阴影……还有，东瀛的虫子（她瞥了一眼樱藏身的方向）……乌合之众。”
她再次看向王胖子，以及他身后气息浑厚的巫狰，语气稍缓，但依旧高傲：“东方人，我承认你们有些实力。但此地的‘黑暗’，与奥林匹斯关注的预言相关，我们必须亲自处理。请你们离开，否则……”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中年祭司忽然脸色一变，手中木杖指向泉眼：“塞勒涅！下面的死亡规则再次剧烈波动！有什么东西……要上来了！很强！”
几乎同时，地面再次震动！
“咕噜噜……吼！”
泉眼中的泥水不再是冒泡，而是如同沸腾般翻滚！一个低沉、混乱、仿佛无数声音糅合在一起的咆哮，从地底深处传来！浓郁的灰色雾气如同井喷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泉眼周围大片区域！
灰色雾气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凋零，然后异化成扭曲的、带着死寂灰色的怪异形态！
“戒备！”巫狰大吼，气血全力爆发，赤红色的光芒将靠近的灰色雾气逼退。
卡米拉和马利克的安抚仪式瞬间被破，两人踉跄后退。
埃里克怒吼一声，战斧上泛起冰霜。比约恩举盾护在他身前，盾牌符文狂闪。
罗德里戈和伊莎贝拉身上亮起圣洁微光，抵御着灰雾的侵蚀。
樱的身影在灰雾中若隐若现，苦无挥动，切割着试图缠绕她的雾气。
塞勒涅和她的队员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银弓指向泉眼，月光之力凝聚。
王胖子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拍了张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辟邪符，躲在巫狰身后，看着那喷涌的灰雾和其中若隐若现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扭曲轮廓，脸都白了。
“老林！你丫到底在下面干了啥？！快点搞定啊！上面快hold不住了！”
而此刻，身处“米克特兰之影”的林玄，刚刚用剑意点爆了一个较大的污染节点，正看着前方——那里，灰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凝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有着模糊五官的、完全由“虚无”污染构成的聚合体。
它似乎……被惊动了。
林玄叹了口气。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