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心
第12章：遇凶险，怨灵暴动潮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不，比墨更令人窒息。乱葬岗惯有的呜咽风声，不知在何时悄然停歇了。那些终日弥漫、流动不息的灰黑色怨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半空中，形成一道令人窒息的幕布。空气粘稠得如同沼泽，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吸入肺中的是混杂着腐朽与血腥的冰冷，直透骨髓。
林晚盘膝坐在自己开垦出的那一小片药田旁，刚刚结束一轮打坐。新生的宁神花和静心草幼苗，在回春术微弱的青光滋养下，舒展着稚嫩的叶片，在这片死地中顽强地透出几许绿意。这是她多日来心血所系，也是她在这绝望之地构建“希望”的微光起点。
然而，今夜她的心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平静。灵力在经脉中运行时，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感，仿佛溪流中塞满了看不见的水草。一股莫名的心悸感萦绕不去，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归因于白日里尝试炼制“清心散”时消耗过度，以及加固那简陋迷阵带来的疲惫。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白色的呵气在阴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白霜。抬眼望去，本该清朗的夜空被厚重的怨气遮蔽，只有一轮模糊的、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晕的月亮，勉强透出些许轮廓，将惨淡的光斑投洒在嶙峋的怪石和森森白骨上。
“太安静了……”林晚喃喃自语。这死寂比鬼哭狼嚎更让人不安。仿佛整个乱葬岗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某种审判的降临。
她下意识地唤出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功德系统界面。淡金色的光幕依旧，显示着【当前功德：柒佰叁拾】。但细看之下，光幕的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雪花般的波纹在干扰，数字也偶尔会出现极其微弱的跳动，不像往常那样稳定。
“系统，检测周围环境。”她在心中默念。
【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怨气聚集，环境能量场极不稳定。风险等级：极高。建议宿主立即寻找安全区域规避。】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安全区域？林晚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在这乱葬岗，何处安全？她所谓的“营地”，不过是相对而言怨气稍弱的一处洼地罢了。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锁链摩擦声传入耳中。林晚循声望去，只见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五十步开外的一块巨岩上。
是温宁。
但今晚的他，与往日截然不同。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用那双猩红的眸子沉默地观察。此刻的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那块巨岩上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他身上缠绕的黑色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林晚身上，而是频繁地、充满警示意味地投向乱葬岗最深处的方向——那片连月光都无法渗透的、永恒黑暗的核心区域。偶尔，他还会仰起头，对着天空中那轮暗红色的血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的、混合着警告与不安的呜咽。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温宁的异常举动，印证了她心中的不安。她尝试着像之前几次那样，拿起一株具有安魂效果的宁神花，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试图传递友善和平静的信息。
然而，这一次，温宁的反应异常激烈。他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猛地向后小跳了半步，抬起一只苍白的手，先是用力指向核心区的黑暗，然后又急切地指向天空的血月，动作幅度之大，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灼。
“你是在告诉我……危险的源头，来自那里？和这月亮有关？”林晚停下脚步，试图理解他的意思。
温宁停止了指向，猩红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中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林晚误解了这份警告。她以为，温宁预示的是某个强大的凶灵或者被怨气侵蚀的妖兽即将从核心区冲出。这是她基于常识的判断。
“多谢。”林晚郑重地对温宁道谢，随即立刻退回营地中心。她迅速将晾晒的草药收起，将仅有的几件物品打包，检查了藏在袖中的金针和淬了药汁的匕首。她再次加固了那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迷阵，虽然知道这或许于事无补，但能带来一丝心理上的慰藉。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坐下，将目光投向温宁所在的方向。那道白色的身影依旧矗立在岩石上，像一尊守护的石像，但紧绷的肌肉和微微弓起的背脊，显示他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林晚的心中五味杂陈。穿越之初的绝望，获得系统后的挣扎求生，遇到温宁这份意外“善意”的庆幸……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摸索出了一条生路，甚至开始勾勒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希望田”的蓝图。可温宁今晚的警示，将这脆弱的平静假象彻底打破。
她还是太天真了。乱葬岗能被整个修仙界视为绝地，其恐怖之处，又岂是她这个靠着半吊子功德系统和一点现代医学知识的人，在短时间内能够轻易化解的？
“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保持清醒。对强大力量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不是为了争霸，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时间，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空气中的压抑感越来越重，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正在缓缓压下。林晚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
子时将至。
突然——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的嗡鸣，从地底深处传来。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的震动，透过脚底的石块传遍全身，让林晚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共振，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紧接着，天空中的那轮血月，红光大盛！
原本只是模糊的光晕，此刻却像一只猛然睁开的恶魔之眼，泼洒下粘稠如血的暗红光芒，瞬间将整个乱葬岗染成了一个恐怖的血色世界。与此同时，凝固的怨气幕布被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粗暴地撕碎、卷起！
这风不是寻常的风，它阴冷刺骨，蕴含着磅礴的怨力，吹在身上如同刀割。它卷起地上的碎石、枯骨，甚至是一些弱小的游魂，形成一道道毁灭性的灰黑色龙卷。
“来了！”林晚瞳孔骤缩，猛地从地上弹起。
下一刻，她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从乱葬岗的最核心处，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潮水”奔腾而出。那不是水，是由无数怨灵挤压、纠缠、融合形成的洪流！它们失去了个体形态，化作一片翻涌咆哮的黑暗，其中充斥着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和撕裂灵魂的尖啸。这尖啸声汇聚成恐怖的音浪，直接冲击神魂，林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怨灵潮！真正的天地之威！
她辛辛苦苦布下的迷阵，在这股洪流面前，连一息都没能支撑住，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噗”地一声彻底湮灭。她视若珍宝的药田，几乎在瞬间就被黑色的潮头淹没、吞噬，那些代表着希望的绿色幼苗，眨眼间化为乌有。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面对这种规模的天灾，个人的力量渺小得如同蝼蚁。什么医术，什么系统，在这种纯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轰！”
黑色的潮头毫无花巧地撞上了她所在的洼地。林晚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护体的微薄灵气瞬间破碎。她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磅礴的巨力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山岩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冰冷的怨气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想要钻进她的毛孔，侵蚀她的经脉，冻结她的血液。刺骨的寒意和灵魂被撕扯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只能凭借本能，疯狂地运转起回春术，淡青色的光芒勉强护住心脉，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无数张痛苦、怨恨、疯狂的鬼脸在她周围旋转、嘶吼，伸出由怨气凝聚的利爪，撕扯着她的衣物，在她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刺骨的阴寒顺着伤口直往骨头里钻。
要死了吗？
好不容易才抓住一线生机，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点希望……
不甘心！我不甘心！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吞没的刹那——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压过了万鬼的哭嚎！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流星，带着决绝的气势，轰然砸落在她的身前！
是温宁！
此时的温宁，彻底解放了身为鬼将的凶性。他原本还有些清秀的面容变得无比狰狞，猩红的眼眸中燃烧着暴戾的火焰，周身散发出的凶煞之气凝如实质，形成一道暗红色的屏障，硬生生地将涌向林晚的怨灵潮头逼退了三尺！
他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堤坝，死死地挡在了毁灭的洪流与林晚之间。
怨灵潮水般冲击着他。无数怨灵扑到他身上，撕咬、抓挠。他身上的白色服饰瞬间变得破烂，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一道道深可见骨、不断逸散出黑气的伤口。但他兀自屹立不倒，双臂挥舞间，煞气奔涌，将扑上来的怨灵成片地震散、撕碎！
林晚趴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白色的衣衫在怨气狂风中猎猎作响，单薄，却仿佛撑起了她此刻全部的天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混杂着震撼、感激，以及一种同生共死的悸动。
他不是魏无羡操控下的凶尸，他是一个有自己意识的、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的……“人”！
温宁的凶悍抵抗，为林晚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求生的本能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金针？不行！数量太少，对于这怨灵潮来说，杯水车薪。
符箓？她不会画高深的辟邪符，身上仅有的几张低阶货色，刚拿出来就在浓郁的怨气中自燃成了灰烬。
功德系统？兑换攻击法术？需要的功德值太高，远水难救近火！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狂暴的怨灵潮。在极致的恐惧和压力下，她作为医者的观察力被激发到了极致。她发现，这股怨灵潮虽然看起来混乱狂暴，但其内部能量的流动，似乎并非完全无序。它们像是一股被强行束缚、压缩了无数年，终于找到突破口而疯狂宣泄的“瘀血”。怨灵之间的互相吞噬、融合，更像是一种能量的混乱重组。
一个疯狂得让她自己都心惊胆战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清心散”可以安抚单个怨灵，是因其药性能中和紊乱的怨气，带来片刻的“清醒”。
那么，眼前这庞大无比的怨灵潮，是否可以看作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陷入“癫狂”和“高烧谵妄”状态的……病人？
既然是个“病人”，那么，能否用“药”来治？
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但绝境之中，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不是纯粹等死或依赖温宁牺牲的办法！
“赌一把！”林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迅速从怀中掏出身上所有的存货——精心炮制的宁神花、静心草，还有那株她一直舍不得用、药性最强的“定魂兰”。她将这些草药粗暴地揉搓在一起，双掌合十，将体内仅存的、原本用于维持回春术的灵力，连同那微薄的功德之力，毫不保留地、疯狂地注入到这团混合草药之中！
淡金色的功德之力与草药的青绿色光晕交织，让这团不起眼的草药团，散发出一种奇异而柔和的光芒，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力量。
“温宁！”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前方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喊道，“让开正面！快！”
温宁闻声，猩红的眼眸瞥了她一眼，看到了她手中那团散发着奇异光芒的草药。那一瞬间，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虑，但看到林晚那双充满决绝和信任的眼睛时，这丝疑虑瞬间消散。他发出一声低吼，周身煞气再次爆发，将身前的怨灵暂时逼退，随即猛地向侧面闪开！
就是现在！
林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一个最标准的投掷手，将手中那团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信念的“药”，精准地投向了怨灵潮能量最混乱、最汹涌的“潮头”正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
散发着青金色光晕的草药团，划破充满血色的黑暗，逆着狂暴的怨气洪流，如同一只扑火的萤虫，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那片毁灭的黑暗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草药团在接触到极致怨气的瞬间，就被碾碎成了最细微的粉末。然而，其中蕴含的功德之力和安魂药性，却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出来！
嗡——
一道柔和却坚韧的青金色光环，以撞击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光环所过之处，景象诡异莫名。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疯狂嘶吼的怨灵，动作瞬间变得迟滞起来。它们扭曲的脸上，疯狂之色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短暂的“清醒”。狂暴的嘶吼变成了低沉的、困惑的呜咽。就仿佛一群陷入集体癫狂的人，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出现了片刻的愣神。
这一点“秩序”的注入，像一颗投入奔腾江河的巨石，虽然微小，却切实地引起了变化。怨灵潮主流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为之一滞，能量的流动发生了细微的偏折。就像洪水遇到了一块看不见的礁石，虽然无法阻挡其大势，却成功地让其主流方向，发生了那么几不可查、却又至关重要的偏移！
轰隆隆……
怨灵潮的主流，擦着林晚和温宁所在的位置，汹涌地冲向了侧方的山谷！他们所在的地方，仿佛成了暴风眼，暂时获得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林晚脱力地瘫软在地，浑身如同散架一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但她看着那偏离方向的怨灵潮，眼中却闪烁着无比明亮的光芒。
温宁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身上的伤口依旧在逸散着黑气，但他猩红的眼眸看着林晚，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丝敬畏。
这场恐怖的怨灵暴动，持续了整整一夜。
林晚和温宁，就在这片被偶然创造的“安全区”内，听着外面鬼哭狼嚎，感受着地动山摇，苦苦支撑。林晚不时施展回春术，为温宁处理一些严重的伤口，也为自己缓解冻僵的肢体。两人之间没有语言，只有在这种极致环境下的相互依存。
当黎明终于艰难地刺破血色黑暗，将微弱的光线洒满大地时，怨灵潮终于渐渐平息下去，如同退潮的海水，缩回了乱葬岗那深不见底的核心区域。
阳光透过稀薄了许多的怨气，勉强带来一丝暖意。
营地已经彻底毁了。药田大半被毁，只剩下边缘处几株格外顽强的宁神花，在废墟中摇曳着微弱的绿色。一切都满目疮痍。
林晚挣扎着坐起身，看着这片劫后余生的景象，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沮丧和绝望。
她回想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疯狂的“治疗”理念，那孤注一掷的投掷，那奇迹般的偏转……这一切都证明了一点：她的路，没有走错！
怨气，并非只能镇压、消灭。它更像是一种失控的能量，一种需要被“疏导”和“调和”的“病症”。对抗它的最好方法，不是硬碰硬，而是像大禹治水，顺应其性，因势利导！
这个领悟，如同醍醐灌顶，让她对自身的“道”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她的医道，从此不再仅仅局限于治疗个体的伤病，更可以面向这种天地间的“顽疾”！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沉默的温宁。他身上的煞气黯淡了许多，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历经风雨的白色石碑。
“谢谢你，温宁。”林晚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真诚，“昨晚，多亏有你。”
温宁缓缓转过头，猩红的眼眸看着她，似乎理解了她的话，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血月的余晖，一道金黄色的光柱，奇迹般地穿过怨气缝隙，恰好照亮了林晚苍白却目光坚定的脸庞，也照亮了她身边那几株劫后余生的宁神花。
毁灭之中，孕育着新的希望，和更坚定的道路。
林晚深吸一口虽然依旧冰冷、却已不再令人窒息的空气，轻声说道，既像是对温宁，也像是对自己，更像是对这片沉默的尸山：
“看来，我们要走的路，比想象得更难。但也更有意思了。”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疲惫，却充满力量的弧度。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