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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劝的、骂的、急的,乱糟糟一片,像是开了锅的沸水。正当众人争执不休时,一道清脆如泉的声音突然响起,穿透了满室的喧嚣:“祖父息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苏(曦曦)依旧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目光沉静得不像个孩童。她先对着气得发抖的梁老爷福了福身,又转向面色铁青的梁夫人,缓声道:“既然顾侯爷咬定了那院子与白氏的嫁妆有关,是他顾家的产业,我们偏要硬碰硬,即便最后争赢了道理,也伤了两家和气。娴姐姐将来要嫁入顾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今日结下的梁子,日后终究是她受委屈。”

梁夫人喘着粗气,按着狂跳的心口,没好气地瞪着她:“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顾廷烨如此欺辱人,把我们梁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林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苏氏,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二伯母,您与邵大娘子(邵氏)相处日久,可知她的娘家邵府,在京城附近可有田庄别院?哪怕是小一些、偏僻一些的也行。”

苏氏被问得一怔,眉头微蹙,仔细回想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邵家是清流门户,世代读书,家底不算丰厚。在京城附近……我记得是没有田庄地产的。他们一家,平日里就靠着邵大人的俸禄,再加上几间铺面的租金过活,日子过得还算清雅,却着实没有多余的产业。”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难看的梁夫人,又补充道:“所以当初娴姐儿定下婚事,顾家公中出了一部分嫁妆,我想着娴姐儿是锦哥儿的媳妇,将来都是一家人,便也从我的嫁妆里贴补了些银钱和物件,总归不能让孩子嫁过来太寒酸,让人笑话。”

梁夫人闻言,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伸手拍了拍苏氏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动容:“难为你有心了,这份情我记着。你贴补的那些,日后我从我的私房里给你补全,绝不能让你吃亏。”

墨兰站在一旁,原本还在暗自琢磨顾廷烨的蛮横,听到林苏和苏氏的对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像是被什么东西点透了一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往前迈了一步,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脱口而出:“母亲,二嫂子,我明白曦曦的意思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集中到墨兰身上,连气得直喘气的梁老爷都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墨兰脸颊微红,却越说思路越清晰,语气也越发笃定:“曦曦是不是想说,既然顾侯爷咬死了那院子是白氏的嫁妆,属于顾家,我们争不过也不必硬争。那我们不如换个思路,‘换’一个与白氏嫁妆毫无干系,甚至根本不属于顾家的院子,给邵大娘子和娴姐儿住?”

她看向林苏,见后者微微点头,更是信心倍增,继续说道:“邵家没有多余的产业,可顾大郎的亲生母亲,那位已故的秦氏夫人,她的娘家秦府总该是有些家底的吧?秦氏夫人当年嫁入顾家,嫁妆必定不少,说不定在京城附近就有陪嫁的田庄或别院。就算没有,秦家作为世家大族,想来也有愿意出手的产业。我们梁家出面,要么直接买下来,要么用等价的铺面、田产跟秦家换过来,然后……把这院子直接记在娴姐儿的名下!”

“妙啊!真是太妙了!”苏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忍不住抚掌称赞,脸上满是惊喜,“这法子简直绝了!如此一来,那院子就是娴姐儿的私产,是她自己的东西,跟顾家、跟白氏的嫁妆再无半分干系!顾侯爷就算再横,难道还能把手伸到亡兄母亲的私产里,强赶人走不成?那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全京城的人戳脊梁骨?”

梁夫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她先是赞许地看了一眼墨兰,随即目光落在神色依旧平静的林苏身上,心中感慨万千。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通透。不仅能看透硬争的弊端,还能想出这样迂回的法子,这份机变和谋略,真是比许多成年人还要强上几分。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梁夫人一锤定音,语气斩钉截铁,“墨兰,你如今也越发长进了,能看透这里面的关节,很好。就按这个法子办!”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管家,吩咐道:“你立刻派人去秦府打听,仔细问问秦老夫人,看看秦氏夫人名下有没有闲置的田庄别院,或者秦家有没有愿意出手的、清静雅致的院落。若是有合适的,无论花多少银钱,或者需要用什么等价物交换,都先应下来,务必尽快办好!”

管家连忙躬身应道:“是,老夫人,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梁夫人补充道,“派人去顾家给邵大娘子和娴姐儿递个话,让她们安心,我们已经在为她们找到法子,绝不让她们受委屈。告诉她们,有我梁家在,没人能欺负得了她们!”

一场剑拔弩张、几乎要爆发武力冲突的风波,就这样被林苏四两拨千斤地引导向了一条更智慧、也更有效的解决路径。

满厅堂的人,目光再次聚焦在那个安静坐在窗边的小小身影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映得她眉眼越发清亮。众人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让人意外的本事?

梁老爷雷厉风行,既定下了置换产业的策略,便绝不让内宅女眷过多插手。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震得厅堂梁柱仿佛都在嗡嗡作响:“你们妇道人家去说,东拉西扯的,反倒显得我们梁家底气不足!这事儿老夫亲自去和秦家老头分说,量他也给我几分薄面!”

说罢,他半点不耽搁,立刻吩咐下人伺候着换了身体面的暗纹锦袍,戴上纱帽,领着几个得力长随,浩浩荡荡地往秦府去了。

谁也不知道梁老爷在秦府那间摆满古籍的书房里,与那位同样鬓发斑白、老谋深算的秦老爷究竟说了些什么。是忆往昔一同戍边的峥嵘岁月,用旧情打动对方;还是摆当下的利害关系,言明邵氏母女安定对两家颜面的重要性;亦或是许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承诺,让秦家心甘情愿点头。外间只听到两位老爷子时而高声谈笑,时而低声商议,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第二天傍晚,梁老爷回府时,脸上早已没了昨日的怒气,反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既有办成事的满意,又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像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又像是做了件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

他一进府,便让人把内宅女眷和几个适龄的孙辈都召到了正厅。众人见他神色平和,心里先松了大半,知道秦家那边定是有了好结果。

“秦家那边说好了。”梁老爷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端起丫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宣布,“他们在西郊有处三进的小庄园,依山傍水,景致清幽,正好适合邵氏母女静养待嫁。这个地方地契和白氏的地契换了换。不日就过户到娴姐儿名下,算是秦家给外孙媳妇的一点念想,也全了秦氏的情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梁夫人,语气郑重了些:“夫人,届时你看着从库里挑些成色好的玉器、绸缎,再配上些银钱,一并补给秦家。面子上要做得好看,不能让人说我们梁家占亲家便宜,落人口实。”

梁夫人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连忙应声:“老爷放心,我晓得分寸,定不会怠慢了秦家。”苏氏和墨兰也松了口气,相视一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最难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梁老爷的话还没说完。他放下茶杯,摸了摸下巴上修剪整齐的短须,目光在站在一旁、正默默听着、努力消化这些大人世界复杂交易的几个孙辈脸上转了一圈,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自己年仅十二岁的嫡次孙梁圭锐身上。

梁圭锐生得眉清目秀,性子跳脱好动,此刻正偷偷抠着袖口的绣花,脑子里还在想明天骑射课要怎么赢过隔壁府的小世子。冷不丁被祖父这般盯着,他莫名感到后背一凉,像是被猎鹰盯上的兔子,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果然,梁老爷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布“今天晚膳加个糖醋鱼”般平常的语气,继续说道:“另外,我与秦老哥相谈甚欢,越聊越投契,顺便……也给圭锐订下了一门娃娃亲。”

“什么?!”

这短短一句话,不啻于平地惊雷,瞬间炸得满堂皆惊!

梁夫人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撞在茶托上,茶水溅出了大半;苏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梁圭锐;墨兰捂着嘴,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梁昭更是直接结巴了,半天没回过神:“父……父亲,这……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圭锐他才十二岁啊!”

最震惊的,莫过于当事人梁圭锐。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熟透的黑葡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完整的鸡蛋,俊秀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彻底的懵圈。他才十二岁!还在想着怎么逃学去城外掏鸟窝,怎么在骑射课上赢过同伴,怎么攒零花钱买最新的弹弓,怎么就……突然有未婚妻了?!

梁老爷看着孙子那副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哈哈一笑,拍着大腿道:“仓促什么?秦家那嫡出的孙女儿,今年刚满八岁,粉雕玉琢的,模样周正,性子也文静,我瞧着八字与圭锐甚是相合。秦老哥也早有此意,说两家亲上加亲,再好不过,我们便就此定了下来,等孩子们到了年纪再完婚。”

“可……可他还是个孩子啊!”梁昭还想争辩,却被梁老爷一眼瞪了回去。

“孩子怎么了?”梁老爷把眼一瞪,语气不容置疑,“秦家是清流望族,世代书香,门风端正,与我们梁家正是门当户对!这等好亲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圭锐能娶到秦家姑娘,是他的福气!”

站在角落里的梁圭锐,此刻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乱飞,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这……这算什么?买一送一吗?!

他恍惚间想起,几年前,大哥梁锦的婚事定下顾家娴姐儿时,好像也是因为一些复杂的家族往来和人情纠葛。当时他还小,不太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只隐约记得祖父和父亲笑着说,玉汐姐姐冤呐,才牵出了梁锦和娴姐儿的缘分。

现在他全明白了!

原来大哥是因为玉汐姐姐,才“被赠送”了个媳妇。

而现在,他又因为大哥要娶媳妇,被祖父“打包赠送”了个未婚妻!

这梁家的媳妇,难道都是这么“配套”来的吗?!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家族联姻的捆绑销售”,内心充满了荒诞感和一种欲哭无泪的悲愤。

他看着那位刚刚解决了邵氏母女住处难题、此刻正一脸“老夫办事就是利索”的祖父,又看看一脸同情却又忍不住想笑的母亲和伯母,再看看憋笑憋得肩膀发抖的叔叔梁晗,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始作俑者——正安静站在墨兰身边、眼神里似乎也带着一丝讶然和了然的四妹妹曦曦身上。

梁圭锐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多了个未婚妻?!他的童年,难道就要这样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片子“绑定”了吗?!

秦家能在京城屹立百年而不倒,绝非只凭书香清流的名声,更有着深植骨髓的果决与手腕。得了梁家的准信,尤其是那桩意外敲定的娃娃亲,让两家纽带愈发牢固,秦老爷当即拍板,展现出惊人的行事效率。

不过两三日功夫,西郊那座三进庄园的地契,便已在顺天府过了明路,红泥盖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登记在了娴姐儿的名下。与此同时,秦家与顾家置换产业的手续也一并办妥,账目明细做得一目了然,面上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手续刚一落地,秦家几位有分量的爷们——秦老爷的嫡长子、嫡长孙,皆是在京中颇有声望的人物——便亲自备了礼,登了顾家的门。他们并未去找顾廷烨的留守管家,也未曾理会澄园的人,而是径直点明,要见顾家的宗族长老。

顾家宗祠内,香火缭绕,青烟袅袅,供奉着顾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几位白发苍苍的宗族长老端坐上位,神色肃穆。秦家人进门后,依着规矩行了礼,便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长老,今日冒昧打扰宗祠清净,是为了一桩旧事,更是为了顾家大房遗孀邵氏与孤女娴姐儿的体面。”

为首的秦大老爷取出早已备好的账目册与几份地契副本,双手奉上:“当年大郎(顾廷煜)自幼病弱,需好生静养,他在世时住的那处院子,还有这些年大房母女的一应开销用度,实则皆出自他已故生母、我秦家姑奶奶大秦氏的嫁妆。此事,我秦家历年账目皆有详细记载,当年经手的老仆、钱庄的凭证,人证物证俱在。先前念及顾秦两家乃是骨肉至亲,不必分得如此清楚,便从未对外多言。”

他话锋一转,神色陡然严肃起来,目光扫过诸位长老:“可如今,却听闻外界有些风言风语,竟说大郎一房多年来多是仰赖继母白氏夫人的嫁妆过活。此等言论,不仅玷污了大郎的清名,更是对我秦家姑奶奶的亵渎!大秦氏乃是堂堂秦家嫡女,嫁妆丰厚,岂需仰仗他人接济?如今娴姐儿即将出嫁,正是关乎两家颜面的要紧时候,我秦家绝不能坐视这等混淆黑白之事继续流传,特此向诸位长老说明原委,并奉上相关凭证,以正视听!也省得日后有人再拿白氏夫人的嫁妆说事,污了大郎的身后名!”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全了“一家骨肉”的情分,未曾直接指责顾家,又狠狠打了那些试图用“白氏嫁妆”拿捏人的脸——谁都清楚,这话里的“有人”,指的就是远在川中的顾廷烨。

顾家的宗族长老们面面相觑,皆是人老成精之辈,如何听不出秦家话里的机锋?他们当即让人去后堂取来顾家的旧账,又传了几位当年的老家人问话,一番查证下来,果然如秦家所言,那处院子的购置款项、大房历年的用度,皆与大秦氏的嫁妆账目。

长老们心中顿时明了,对顾廷烨之前那番“我的钱”“白氏嫁妆”的混账说辞更添了几分不满。顾家虽是侯府,却也需顾及名声,更要忌惮秦家在清流中的影响力——秦家世代书香,真要闹僵了,于顾家百害而无一利。

几位长老交换了个眼神,当即表态:“秦家高义,多年来默默扶持大房,是我顾家疏忽了,未曾查明原委,让秦姑奶奶的名声受了委屈!”“此事我等已然知晓,定会严加约束族中之人,绝不容许再有流言蜚语中伤大郎一房!”“邵氏与娴姐儿自有其产业傍身,日后安心度日便好,秦家放心,我顾家定会护得她们母女周全!”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权贵圈。谁都没想到,秦家竟会如此快刀斩乱麻,直接拿出铁证,通过宗族将事情彻底捅破,把顾廷烨那套说辞驳得体无完肤。

远在川中的顾廷烨,很快便收到了京中管家的详细汇报。当他听到秦家不仅拿出了人证物证,还直接跳过他,找了宗族长老定调,将他引以为傲的“白氏嫁妆”理论彻底推翻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同暴雨前的乌云,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咔咔”作响,指节发白,胸中怒火翻腾,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却偏偏无处发泄。秦家这一手,实在太过狠辣,占住了绝对的道理和规矩,他若再纠缠不休,不仅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小肚鸡肠,更会彻底得罪秦家和顾家宗族,于他的仕途和名声皆无益处。

明兰在一旁静静看着丈夫阴沉如水的脸色,心中轻轻叹息。她早便劝过顾廷烨,凡事留一线,莫要把话说得太满,尤其是邵氏与娴姐儿孤女寡母,实在不必如此步步紧逼。可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又自恃占了“白氏嫁妆”的法理,不肯听劝。如今被人抓住把柄反将一军,也只能认栽。

沉默了许久,书房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顾廷烨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语气中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赌气,还有几分对京中事务的厌倦:“既然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宗族也点了头……哼!我与夫人军务在身,不便回京。送嫁之事,就让……就让两个孩子自己看着办吧!”

他这话,既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变相承认了既成事实,也带着几分甩手掌柜的意味——你们不是能耐吗?能自己找好住处,能搬来宗族压人,那你们就自己折腾去吧,我顾廷烨不掺和了!

一场原本可能酿成永昌侯府与宁远侯府彻底决裂的风波,就在秦家快刀斩乱麻的操作、梁家暗中的推动,以及那桩“买一送一”的娃娃亲的催化下,以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邵氏带着娴姐儿,终于得以体面地搬入了属于她们自己的西郊小庄园。园内清幽安静,再无人置喙她们的住处来源,也无需再看旁人脸色,母女二人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安心筹备娴姐儿的婚事。而梁家,也成功地在与顾家的这次交锋中,既保全了邵氏母女的里子和尊严,也守住了自己侯府的面子,可谓皆大欢喜。

唯有十二岁的梁圭锐,在得知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八岁的未婚妻后,连着好几天都蔫头耷脑的。平日里爱说爱笑、上蹿下跳的少年,如今见了谁都低着头,生怕别人提起那桩“赠送”来的姻缘。就连骑射课上赢了同伴,也没了往日的得意,只闷闷不乐地想着:好好的,怎么就稀里糊涂多了个素未谋面的小未婚妻?这家族联姻的“捆绑销售”,也太不讲道理了!

秦家夫人再次登门永昌侯府时,眉宇间没有寻常喜事的轻快,反倒凝着一层复杂难言的神情,似感慨,似惋惜,又似带着几分尘埃落定后的怅然。她与梁夫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热茶,袅袅水汽氤氲了两人的面容,秦夫人未语先叹,一声轻叹,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梁夫人,不瞒您说,此番事了,我这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秦夫人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杯壁的暗纹,眼神飘向窗外,悠远得像是穿透了时光,“我们如今做的这一切,看似是我们秦家顾念旧情出面,你们梁家鼎力推动,才为邵氏和娴姐儿争得了这份体面。可直到前几日,我们着手去办地契置换、官府过户等一应琐事时,才发现……才发现我们做的,竟是大郎(顾廷煜)早就谋划好,只差最后一步的事情了。”

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瞬间涌上讶异,追问道:“秦夫人的意思是?大郎他……他早已料到今日之事?”

秦夫人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对那位早逝外甥的敬佩与惋惜,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郎他……当真是足智多谋,心思缜密到令人心惊。他生前身子虽弱,可脑子却比谁都清楚。我们整理秦家与他相关的产业账目时才发现,他竟早已将自己静养的那处院落、名下另一处近郊田产,还有我们秦家西郊那个庄子的地契、历年往来账目,都梳理得一清二楚。就连两处产业置换所需的文书草稿、证人名单、官府那边该打点的关节,他都一一打通了,真真是……万事俱备,只欠最后去顺天府过明路的那一道手续,和一纸正式的地契文书了。”

她顿了顿,喉间似有哽咽,缓了缓才继续说道:“那日,邵氏听闻我们要为她置换产业,便想着去大郎生前静养的院落收拾些遗物留作念想。就在书房书架后的暗格里,她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钥匙是大郎生前常带在身上的那枚。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份地契副本,竟还有大郎写给我家老爷和我的两封亲笔信。”

“信里说了什么?”梁夫人忍不住前倾身子,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她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病弱到常年卧榻、说话都轻声细语的顾家大郎,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思。

秦夫人眼中隐有泪光闪动,抬手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浓浓的动容:“信里,他把一切都想到了。他说自己身子孱弱,恐难久伴邵氏与娴姐儿左右,顾家内宅复杂,二弟廷烨性子刚硬,又与白氏情分深厚,他身后,妻女孤弱,怕是难以立足。他恳求我们,待娴姐儿议亲之事定下、时机合适之时,便将他静养的院落与秦家西郊的庄子置换过来,把置换后的新地契,直接落在邵氏名下。”

“他说,”秦夫人一字一顿,复述着信中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如此一来,邵氏母女才算真正有了傍身的私产,不必仰人鼻息,不受制于人,往后日子才能安稳。他还说,秦家是他的外家,只有托付给我们,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此刻的沉默格外凝重。

梁夫人久久无言,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她却浑然不觉。心中受到的震撼,如同惊雷滚过,久久无法平息。她一直以为,这次能为邵氏母女争得体面,是自己运筹帷幄,是曦曦机敏想出了资产置换的对策,是秦家风风火火出手相助,却万万没想到,她们所有人,竟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沿着一个早已逝去的年轻人,在生命尽头为其妻女铺就的道路前行!

顾廷煜!

那个名字在心中反复回响。那个世人眼中病弱苍白、注定早夭的顾家大郎,那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男子,竟有如此深沉的爱护与惊人的算计!他算到了顾家的复杂,算到了弟弟顾廷烨的强势,算到了邵氏的软弱,算到了娴姐儿的年幼,甚至可能早已算到,娴姐儿的婆家,绝不会坐视孙媳受辱,定会出手相助……他几乎算尽了身后的一切变数,只为给他的妻女,留下一方不受风雨侵袭的安宁天地。

“若不是天不假年,以顾大郎的心智谋略……”梁夫人喃喃道,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却尽在不言中。若顾廷煜能健康长寿,凭他这份心思与城府,顾家的局面,乃至与顾家相关的秦家,或许都会是另一番光景。

秦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是啊,大郎他……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安排好了。我们如今做的这些,不过是按着他的遗愿,替他走完这最后一步罢了。他才是真正护着邵氏母女一辈子的人。”

消息很快传到了内宅,墨兰、苏氏听闻后,也都久久失神。墨兰想起自己当年在盛家的步步为营,更能体会顾廷煜那份为妻女谋划后路的苦心,心中满是敬佩;苏氏则感念顾廷煜对邵氏母女的深情,暗自庆幸没有辜负这份托付。

林苏(曦曦)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一切,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穿越而来,见多了封建礼教下的凉薄与算计,见多了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家族纷争,却从未想过,竟会有这样一位男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用自己全部的智慧与心血,为妻女编织了一张最坚固的保护网。

在这吃人的封建礼教下,原来也曾有过如此深沉、智慧且极具前瞻性的父爱与夫责。顾廷煜没有惊天动地的功绩,没有叱咤风云的权势,却用他独有的方式,试图为他在意的家人,在这布满荆棘的世间,开辟一条安稳的生路。

而她们,阴差阳错,竟成了帮他完成遗愿的人。

顾廷烨那句带着赌气意味的“让孩子们自己办”,传到永昌侯府时,起初确实在正厅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慌乱。

“这怎么行?”梁夫人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玉扣,“没有男方高堂坐镇,没有女方父母主持,这婚礼算什么样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再说,顾家那边要是趁机拿捏,慢待了娴姐儿,我们梁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管事嬷嬷们也跟着附和,满脸愁容:“老夫人说得是,这婚嫁本就是两家长辈做主的事,如今长辈都缺席,流程上就说不过去,怕是要落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话柄。”

厅内一时议论纷纷,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可今时不同往日,梁家内宅经了林苏(玉潇)潜移默化的影响,又经了数次风波的磨砺,早已不是当初那般遇事只会慌神或内斗的模样。

就在众人无措之际,苏氏站了出来。这位平日里低调温和、凡事不争不抢的二奶奶,此刻脊背挺得笔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眼神沉稳得让人安心。她主动向梁夫人躬身请缨,声音清晰而坚定:“母亲放心,顾侯爷既说了让孩子们自己办,那我们就按‘孩子们自己办’的规矩来。只不过,这‘自己办’,也得办出我们梁家和顾家大房的气派来!绝不能让人看了笑话,更不能委屈了娴姐儿。”

墨兰也立刻上前一步,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附和道:“二嫂子说得极是。他们不回来正好,省了许多虚情假意的寒暄,也杜绝了临场刁难的可能。我们关起门来,把该做的都做到极致,一样能让娴姐儿风风光光出嫁。”

梁夫人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媳妇,一个沉稳干练,一个机敏果决,往日里或许还有些小摩擦,此刻却同心协力,心中大感欣慰。她沉吟片刻,当即拍板放权:“好!这桩婚事,就交给你们二人全权操办!府中人力、物力,任凭你们调用,公中银钱也只管支取。若有难处,随时来与我商议,我给你们做主!”

得了婆母的全力支持,苏氏和墨兰如同有了尚方宝剑,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她们第一时间召集了府中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和账房先生,将婚礼的一应流程——从纳征、请期到亲迎、合卺,从头到尾掰开揉碎,逐一梳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们定下的核心原则只有一个:以我为主,杜绝意外。

没有男女双方家庭的繁琐互动?正好!苏氏直接拍板,将迎娶和送嫁的流程合并精简,去掉了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但该有的核心礼仪——跨火盆、过马鞍、拜天地、敬茶等,一样不少,且全程由梁家主导。所有环节只在必要时象征性地询问邵氏母女和梁夫人的意见,既显尊重,又不拖沓。

为了防止顾家那边临场生变,苏氏和墨兰展现了惊人的前瞻性和缜密心思。她们为每一个关键环节都设计了至少三个备选方案,将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都提前预判并化解。

就拿“背新娘出门”这一关键环节来说:

首选方案:按规矩由顾廷烨的两个儿子(娴姐儿的堂弟弟)亲自背姐姐上花轿,既合礼数,又显姐弟情分。

备选方案一:若顾家儿子临时推脱、面露难色或表现敷衍,立刻由梁家选定的、与娴姐儿平辈且关系亲近的其他房堂兄弟顶上,提前备好礼服,随时待命。

备选方案二:若连堂兄弟都因故无法上场,便由梁家安排四位有福气(父母健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嬷嬷,以“铺锦褥、踏红毡、扶鸾舆”的隆重方式,将新娘恭送出阁,仪式感甚至比寻常背新娘更甚,还能避免无人可用的尴尬。

至于顾家那两个儿子,苏氏的安排更是绝妙。她们提前派人去顾家沟通,将两人的任务严格限定在“工具人”范畴:婚礼当日辰时三刻准时到西郊庄园,背新娘出门(若按备选方案则来不来无所谓),上马护送花轿至梁府门口,下马后由梁家管事“陪同引导”进府,按指定席位入宴,全程无需发言,无需应酬,更不给他们在仪式中发表意见、彰显存在感甚至制造麻烦的机会。

大到宾客名单的拟定(既邀请了与梁家交好的权贵世家,也请了秦家等清流门户,彰显婚礼规格)、宴席的菜品规格(山珍海味与精致点心兼顾,兼顾不同宾客口味)、礼堂的布置(红绸漫天,喜烛高燃,既喜庆又不失庄重),小到新娘每一套行头的更换顺序(从嫁衣到敬酒服,提前标注时辰)、仆役的站位(门口迎客、院内引导、席间伺候,各司其职)、奏乐的时辰(拜天地时奏《喜乐》,合卺时奏《同心乐》,精准卡点),苏氏和墨兰都反复推敲,与梁夫人商议后制定出最稳妥的方案,且每一项都备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备案。

整个婚礼筹备过程,就像在下一盘精心布局的棋,苏氏和墨兰是绝对的执棋者,将所有变量和风险都牢牢控制在掌心。梁玉潇偶尔会在一旁提点两句,比如提醒她们“提前核查顾家两个儿子的行程,避免临时爽约”“备好应急的喜轿备用,防止轿身出问题”,都被苏氏和墨兰欣然采纳,进一步完善了方案。

婚礼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西郊庄园到梁府的路上,红绸铺路,喜灯高悬,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鼓乐喧天,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顾家的两个儿子果然按约定前来,虽神色间有些不自在,却也乖乖按梁家的安排行事,顺利完成了“背新娘”的环节(首选方案得以实施)。

花轿抵达梁府时,鞭炮齐鸣,喜乐高奏。梁锦身着大红喜服,在门口亲自迎接,眼神中满是对新娘的珍视。整个仪式流程简洁而不失庄重,大气而不显繁琐,每一个环节都按预定方案顺利推进,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邵氏坐在西郊庄园的正厅里,看着女儿被风风光光地迎走,激动得频频拭泪,手中紧紧攥着顾廷煜留下的那封信,心中百感交集——丈夫的遗愿得以实现,女儿嫁得如此体面,她此生再无遗憾。梁夫人坐在梁府高堂之上,看着这井井有条、喜庆热闹的场面,听着宾客们的交口称赞,脸上笑开了花,对苏氏和墨兰的能力彻底放下心来。

这场原本可能仓促尴尬的婚礼,最终竟办成了京城上下津津乐道的佳话。人人都赞梁家办事周全,赞苏氏和墨兰能干,更赞娴姐儿好福气,嫁得风光体面。

消息传回川中,顾廷烨看着管家送来的详细汇报,得知婚礼办得如此圆满,挑不出半点错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想甩手不管,让梁家难堪,却没料到梁家内宅如今已是铁板一块,苏氏和墨兰竟有如此能耐,生生将他的赌气之举,变成了一场彰显梁家实力与体面的盛宴。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泛白,最终也只能重重哼了一声,将信纸扔在桌上,心中的复杂滋味,唯有他自己知晓。

而经此一役,苏氏的沉稳管家之才、墨兰的机敏协理之能,正式得到了梁府上下的公认。她们二人在府中的地位愈发稳固,成为了梁夫人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娴姐儿的婚事圆满落幕,梁府上下一扫连日来的紧绷,处处透着松快。墨兰因协理有功,不仅得了婆母梁夫人的当众夸赞,还得了不少珍贵赏赐,连日来心情颇佳,走路都带着几分轻快。这日天朗气清,她邀了几位平日里交好的官家夫人来府中花厅吃茶闲话,檐外海棠开得正好,茶香混着花香,气氛惬意融融。

话题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京中适龄的儿女身上。一位穿着石青色褙子的夫人捧着茶盏,笑眯眯地提起:“说起来,宁远侯府上那位二公子顾念瑞,如今可是京里小姐夫人们眼中的香饽饽呢!”

另一位穿粉红绫袄的夫人立刻附和:“可不是嘛!年纪虽才十岁,可那模样生得是真真好!我前几日陪家母入宫赴宴,远远瞧见一眼,那通身的气派,那眉眼精致得,简直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她说着,目光无意间扫过墨兰的脸,忽然一顿,带着几分惊叹道:“哎呦!梁三夫人,您别说,那顾二公子的眉眼轮廓,仔细瞧去,竟与您有四五分相像呢!都是那般精致秀丽,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这话一出,花厅里的几位夫人都好奇地转头打量起墨兰来,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

“呀!经您这么一提,还真是!尤其是那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嘛!还有那小巧的鼻尖,薄薄的唇瓣,瞧着就透着一股灵气,难怪顾二公子招人疼,原来是像了梁三夫人这样的美人胚子!”

“梁三夫人本就是京中有名的美人,顾二公子像您,那定然是差不了的!”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满是真心的赞叹。若在平时,被人如此称赞容貌,墨兰心中自是受用不尽,定会笑着谦逊几句,将这话题接得漂亮。可此刻,听到这声称赞竟然是因为像了盛明兰的儿子,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嗓子眼儿,脸上那抹得体的笑容瞬间僵硬,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像她?盛明兰的儿子像她?

这简直……简直是荒谬至极!

盛明兰是什么东西?当年在盛家,不过是个爹不疼娘早逝的小可怜,靠着装乖卖巧博同情,最后竟踩着如兰的肩头,嫁了顾廷烨那样的权贵,成了人人艳羡的侯府夫人。如今倒好,连她生的儿子,都要借着像自己的由头,来抢自己的风头?

墨兰勉强维持着风度,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戾气,指尖更是微微发凉。耳边还充斥着夫人们兴致勃勃的议论:

“听说好些勋贵人家都暗暗相中了顾二公子,只等他年纪再大些,便要上门提亲呢!”

“顾侯爷和顾夫人那般人物,一个是战功赫赫的侯爷,一个是聪慧通透的才女,教出来的孩子定然差不了。谁家姑娘若能许过去,真是天大的福气!”

“就是就是,家世好、样貌好、父母疼,这样的姻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密的针,狠狠扎在墨兰心上。她仿佛已经看到,盛明兰穿着绫罗绸缎,坐在宁远侯府富丽堂皇的正厅里,听着满京城对她儿子的交口称赞,接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嘴角挂着那副永远温和却透着得意的笑容。而她墨兰,竟成了旁人用来佐证明兰儿子长得好的“参照物”,成了衬托她风光的垫脚石!

凭什么?!

墨兰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凭什么盛明兰处处都要压她一头?从前在盛家,可父亲的关注、祖母的疼爱,甚至是婚事的风光,都被明兰抢了去。如今嫁了人,她墨兰成了永昌侯府的嫡媳,明兰不过是个继室所生的侯夫人,可就连生的儿子,都要来抢她的风头?!

一股屈辱和不甘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墨兰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恨不得当场摔了手中的茶杯,指着那些喋喋不休的夫人们破口大骂:“闭嘴!谁准你们拿我跟她盛明兰的儿子比?!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也配像我吗?!”

可她不能。她是永昌侯府的梁三夫人,是协理过娴姐儿大婚、得了婆母青眼的能干媳妇,是京中贵女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不能失态,不能让人看笑话,更不能让盛明兰知道,她至今还被她影响着情绪。

墨兰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用疼痛勉强维持着理智,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恶言恶语死死摁回肚子里。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寒意,眼底更是一片冰封的怒意,看得旁边一位夫人暗自心惊,悄悄闭了嘴。

好不容易熬到夫人们告辞,墨兰强撑着送走客人,一回到自己的潇湘阁,便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将桌上一个精致的粉彩茶杯狠狠掼在地上。

“啪——”

茶杯应声而碎,瓷片四溅,茶水洒了一地,打破了阁内的宁静。

“欺人太甚!盛明兰!你实在是欺人太甚!”墨兰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胸口剧烈起伏,胸口的衣襟都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眼底满是猩红的怒意和深深的不甘。

林苏(曦曦)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母亲定是又因那些风言风语动了气。她早已从贴身丫鬟云舒口中听到了花厅里的谈话,心中了然。她没有立刻进去劝解,而是先让云舒和星辞收拾好碎瓷片,又吩咐人端来一杯温茶,这才缓步走进内室。

看着满地狼藉和母亲铁青的脸色,林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墨兰身边,轻轻拉住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墨兰感受到女儿手心传来的温度,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邪火才稍稍压下去一些,但心中的屈辱和不甘却丝毫未减。她转过头,看着女儿酷似自己、却比自己更为沉静通透的眉眼,看着女儿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从容与智慧,忽然生出一种强烈到极致的念头:

她的曦曦,她的宝贝女儿,将来一定要比盛明兰的儿子强上千倍万倍!无论是容貌才情(容貌算了吧,怎么能和婆婆越装越像),还是家世前程,都要远远压过那个顾念深!她要为女儿谋划一条与众不同的前路,一条比盛明兰当年更为风光、更为顺遂的路!

这股不甘,并未将她拉回过去那种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低级宅斗嫉恨,反而化成了一种更为扭曲、却也更为强大的动力。她墨兰这辈子,或许已经无法彻底摆脱盛明兰的阴影,但她的女儿绝不可以!她绝不允许自己,以及自己的女儿,再活在盛明兰和她子嗣的光环之下!

墨兰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林苏能感受到母亲掌心传来的力道,也能读懂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她知道,母亲心中的这股执念,或许会成为日后为自己铺路的动力,也或许会带来新的风波,但无论如何,她都能从容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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