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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春去秋来,林苏(曦曦)来到这个世界的第6个年头,悄然而至。

永昌侯府的四姑娘过6岁生辰,自不是寻常小事。这位四姑娘深得梁夫人苏氏的宠爱,在府中地位不凡。这生辰宴的筹备,早在一个月前,梁夫人便亲自发话,要大办一场,宴请京中适龄的勋贵子女与亲眷故交,既要热闹体面,也要让曦曦高兴。

墨兰作为梁晗的妻子,统筹安排生辰宴的大小事宜,自然是她的职责。此刻,她正坐在正屋的花梨木桌前,手中拿着管事妈妈呈上来的详细流程单子,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采买各色鲜果点心、布置庭院陈设、定宴席的规格与菜品、拟定宾客名单、定制回礼的样式与数量……这一套流程,她已经为宁姐儿、婉儿、闹闹操办过三次了。如今轮到曦曦,每一个环节、每一处细节,她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熟练得近乎本能。

她手中握着一支羊毫笔,快速地在单子上勾画了几下,指出了几处细微的疏漏,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这里,鲜果的用量再核一遍,上次宁姐儿生辰宴上,后半场就有些不够了,落了话柄;还有这里,请安的顺序,吴老夫人家是祖父的世交,辈分最高,位置往前排一排,切莫失了礼数。”

管事妈妈连忙躬身应是,心中暗叹大娘子心思缜密、经验老道,难怪能把府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老夫人如此放心。

坐在暖榻上的苏氏,手中捏着一本账本,将墨兰这熟练到近乎麻木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又是满意,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捻着佛珠,笑着打趣道:“看你这架势,倒是熟能生巧了。放心,往后啊,说不定还有第五个、第六个等着你张罗呢。”

这话看似随口一提,实则意有所指——春珂生的那个庶女蕊姐儿,如今也1岁多了,将来也要办生辰宴,而未来,府中或许还会有新的孩子降生。

墨兰闻言,拿着单子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第五个?

她这才猛地想起,春珂那个女儿,自出生后便一直被府里人“蕊姐儿”“蕊姐儿”地叫着,竟是……还没取大名?作为母亲,她日日忙着打理府务、教养自己的几个女儿,竟把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而梁晗,想来也从未放在心上。

她抬起头,看向正好也在屋内、正悠闲地品着雨前龙井的梁晗,随口问道:“官人,蕊姐儿的大名,定了吗?总不能一直叫小名,往后长大了,出去见人也不像话。”

梁晗被问得一怔,手中的茶杯顿在半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名?似乎……还没定吧?一直叫着蕊姐儿,倒也顺口,便忘了这回事。” 他语气随意,显然对自己这个五女儿并未过多上心,连取名这样的大事都抛在了脑后。

夫妻俩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墨兰心下觉得有些荒谬,一个侯府小姐,两岁多了还没有大名,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她定了定神,便道:“总得有个大名才是,既合规矩,也显得府里重视。我去叫春珂过来问问,她作为母亲,想来也有自己的想法。”

春珂很快便被丫鬟传来了。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襦裙,头发梳得整齐,却难掩眉宇间的欢喜。听闻是要给女儿定大名,她脸上先是一喜,眼中闪过一丝期待,随即又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小心思,怯生生地看了梁晗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试探着说道:“晗爷,夫人,奴婢……奴婢想着,姐儿若是能给家里带来个弟弟,便是最大的福气。不若……就叫‘盼弟’?也好讨个彩头,盼着府里能添个男丁。”

这话一出,梁晗直接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毫不客气地摆摆手:“胡闹!我永昌侯府的小姐,金枝玉叶,叫什么盼弟?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梁家连个儿子都盼疯了?” 他再不在意这个女儿,也丢不起这个脸。

春珂被训得脸色发白,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梁晗沉吟片刻,搜肠刮肚地想了个名字,语气带着几分自得:“既是女儿,名中带水为好,温润柔和。叫‘玉泽’如何?温润而有光泽,也算个好意头,配得上侯府小姐的身份。”

墨兰在一旁听着,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玉泽’?听着倒像是形容砚台或是美玉的,硬邦邦的,哪有半分女儿家的柔美?还不如叫‘玉海’呢,好歹气势磅礴些,也比‘玉泽’听着顺耳。” 她这话带着几分不经心的调侃,显然也不认同这个名字。

梁晗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觉得“玉海”更不像女孩名,太过粗犷,又努力想了想:“那……‘玉沫’?如水中泡沫,虽短暂却也晶莹剔透,倒也雅致。”

这下连坐在一旁看账本的苏氏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偷偷低下头,掩去了脸上的神色——“沫”字。

墨兰直接出言提醒他:“官人忘了吗?大哥房里的三姑娘,单名就是一个‘沫’字。同辈姐妹重名,可是大忌,传出去要被人说我们府里没规矩的。”

梁晗这下彻底卡壳了,脸上的自得渐渐变成了烦躁,他揉了揉额角,有些不耐烦地脱口而出:“这……这女孩家的字,眼看着都快不够用了!咱们府里姑娘的名字都带‘水’字旁,好字眼早就被挑完了,这要是再来个女儿可如何是好?”

他这话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却也赤裸裸地透露出内心深处对“再来个女儿”的潜藏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在这重男轻女的世道里,女儿再多,也抵不过一个能继承的儿子。

墨兰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她嫁给梁晗这些年,早已看透了他的凉薄与自私,也看透了这深宅大院里对女子的轻视。她懒得再跟他绕圈子,直接提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名字:“既然‘水’字边的好字眼被挑完了,不若在剩下的里面选个清雅些的。我看……‘玉浀’便不错。‘浀’字意为水流深邃平静,既合了水字旁的规矩,又寓意姐儿性情沉静温婉,福泽深远,日后能平安顺遂。”

梁晗一听,觉得这字既不俗气,又符合排行辈分,还带着水意——虽然他更希望这水能“引”来儿子,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立刻点头应允:“玉浀?梁玉浀?嗯,这个好!既雅致又有寓意,就定这个吧!” 仿佛完成了一件多么艰难的任务,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春珂虽心里仍觉得“盼弟”更合自己的心意,能讨得梁晗的欢心,但见梁晗和墨兰都已敲定,哪里有她置喙的余地?只得讷讷应下:“全凭晗爷和夫人做主,姐儿能得此好名,是她的福气。”

墨兰重新低下头,继续核对曦曦生辰宴的流程单子,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但梁晗那句“字不够用了”,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早已麻木的心防,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上的流程单子上,墨兰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正在窗外廊下和丫鬟玩翻花绳、笑得咯咯作响的闹闹,那“闹闹”的乳名此刻听起来,竟显得格外刺耳。

宁姐儿大名玉清,小字玉宁,端庄雅致;婉儿大名玉涵,小字玉婉,温婉可人;曦曦大名玉潇,小字玉曦,清雅灵动。可到了老三这里,难道真要在大名玉澜之后,跟着一个“玉闹”作字吗?姑娘家家的,将来及笄、议亲,这名帖上该如何书写?想想都让人觉得……鲁莽失礼。

墨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对刚准备起身离开的梁晗道:“官人且慢,还有一事需与你商议。”

梁晗停步,疑惑地看她。

墨兰指了指窗外的闹闹:“闹闹今年也九岁了,眼看就是大姑娘。这‘闹闹’的乳名,小时候叫着活泼,如今听着却实在不成体统,总得有个正式的字才好。总不能大名玉澜,字就叫‘玉闹’吧?”

梁晗闻言,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那个活泼得像只小雀儿的女儿,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和追忆的神情。他摸了摸鼻子,带着点当年“黑历史”被翻出来的窘迫,讪讪道:

“说起这个……唉,当年她出生时,一看又是个女儿,我心里……心里正憋闷得慌,在产房外听见她哭声格外洪亮,中气十足,你又在里头虚弱着,我一时心烦意乱,又带着点赌气,顺口就说了句‘这么能闹腾,干脆叫闹闹算了’……谁曾想,大家就这么叫开了,一直叫到了现在。”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后悔:“当时只觉得是个乳名,无伤大雅,也没想那么长远。如今看来,确实是……是有些欠考虑了,没想到后面还有这许多麻烦。”

这是梁晗第一次在墨兰面前,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当年因生女而产生的失望和随之而来的迁怒与轻率。虽然时过境迁,但这话听在墨兰耳中,依旧让她心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微麻的痛意。原来,他当年竟是这般心情。

但此刻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墨兰压下心绪,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官人也觉得不妥,那便正经为她想个字吧。女儿家的字,虽不似男儿那般要紧,却也是脸面。”

梁晗这下可犯了难。他肚子里那点墨水,给儿子取名尚且要翻书,给女儿取字更是抓瞎。他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憋出几个:“‘玉静’?希望她文静些?……‘玉姝’?姝是美女的意思……或者‘玉敏’?聪敏伶俐……”

墨兰听着他这些毫无特色、甚至与女儿性格截然相反的建议,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梁晗取的这些字,要么过于普通,要么完全不符合闹闹跳脱的性子。

她不再指望梁晗,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女儿那充满活力的身影上,脑中灵光一现,开口道:“‘静’、‘姝’虽好,却非她本性,强加于她,反倒失了真趣。她性子虽活泼好动,却并非无状,自有其赤诚坦率、生机勃勃之美。不若取‘玉疏’二字如何?”

“玉疏?”梁晗疑惑。

“嗯,”墨兰解释道,“‘疏’字,既有疏朗、豁达之意,契合她开阔不拘的性子;亦可通‘梳’,寓意思路清晰,心有章法。更重要的是,南朝谢朓有诗云:‘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这‘疏’字,便取自其中‘疏散’、‘舒展’的意境,既有诗意,又不失灵动大气,比那些刻意求‘静’求‘淑’的字,更显得别致,也更像她。”

墨兰这一番引经据典、贴合心性的解释,听得梁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这字确实比他自己想的那些高明多了,既雅致,又仿佛真为女儿量身定做一般。他连忙点头:“玉疏?梁玉澜,字疏……嗯,好!这个好!就定这个了!”

于是,永昌侯府三姑娘梁玉澜,总算在九岁这年,有了一个配得上她大名、也契合她灵魂的正式表字——玉疏。

当墨兰将这个新字告诉闹闹时,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虽然还不完全懂“疏”字的深意,但觉得听起来很好听,比“闹闹”有学问多了,也开心地接受了。

墨兰看着女儿的笑脸,心中感慨。为一个名字如此费心,或许在旁人看来小题大做,但对她而言,这是她能为女儿争取的、最基本的体面与认同。她希望她的女儿们,无论性情如何,都能拥有一个被认真对待、承载着美好期望的名字,而不是一个源于父亲一时情绪的、轻飘飘的代号。

玉澜,玉疏。

愿你的生命,如波澜般生动,亦如疏朗的晴空般,拥有属于自己的广阔与明净。

永昌侯府的六岁生辰宴,终究是圆满落幕了。宾客盈门的喧闹、珠环翠绕的恭维、推杯换盏的应酬,于林苏而言,不过是一场必须配合演出的过场戏。她全程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应对着长辈的夸赞、同辈的嬉闹,心思却早已飘向了这场宴会背后,随着七岁年龄到来,府中规矩赋予她的、实实在在的“自由”。

当最后一位宾客的马车驶离侯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远去,喧嚣彻底落定,林苏便迫不及待地挣脱了墨兰的手,奔向了那座刚刚正式拨给她独立使用的小院。

站在院门前,看着那朱红的院门,以及院内已然收拾停当的正房、东西厢房、专属小书房,还有院子角落那几竿新移来的翠竹,叶片上还带着新鲜的水汽,林苏深深、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那是自由的味道。

太好了!她几乎要忍不住原地转个圈,裙摆扬起轻快的弧度,眼底的雀跃如同碎星般闪烁,再也藏不住半分。

六岁,在这个时代,对而言,是一个微妙而重要的分水岭。它意味着,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圈在母亲身边、事事依赖长辈的幼童,而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有限却珍贵的权利,七岁后就要学习琴棋书画准备嫁人!

这一年,首先是有限的出行自由。从今往后,她不必事事都由墨兰亲自带领,只需提前向府中报备,带上足够数量的丫鬟婆子和护卫,便能以“去铺子里查看账目”“去寺庙上香祈福”“去交好府邸拜访手帕交”等名义,走出这四方天空的侯府,亲眼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对于一直渴望了解真实民生、寻找潜在“扶贫”切入点的林苏而言,至关重要——纸上谈兵终觉浅,只有亲身踏入市井街巷,才能真正知晓百姓的疾苦与需求。

其次是独立的私人空间。这院子,就是她的“根据地”!再也不用和姐姐们挤在她们的院子里,说话做事都要顾忌隔墙有耳。在这里,她可以更安全地藏匿静安皇后的残稿,不必担心被不相干的人发现;可以更自由地与宁姐儿、闹闹等核心的姐姐们密谈,商议那些超越年龄的计划;甚至可以尝试一些小小的“实验”,比如培育新的作物种子,或是研究简单的纺织工艺。

最重要的,是知识的宝库钥匙。侯府的外书房,那座藏书万卷的地方,终于对她敞开了大门!虽然一些被视为“杂书”“禁书”的兵书、权谋类书籍可能依旧受限,但那些经史子集、地方志、医书、农书、算术典籍……都将成为她深入了解这个时代、寻找知识武器的最重要来源。她要汲取的,不仅仅是诗词歌赋,更是能改变命运、造福他人的实用之学。

“采荷姐姐!”林苏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母亲最得力、最沉稳的大丫鬟,语气中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明日,我们先去母亲名下的绸缎铺子和胭脂铺子瞧瞧!”她要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商业运作模式,看看账本如何记录,看看铺子里的伙计、绣娘是如何工作的,更要看看那些在铺子里谋生的女性,她们的处境究竟如何。

“然后,我们去西城的书市逛逛!”林苏掰着小手指,条理清晰地规划着,“那里鱼龙混杂,或许能找到一些外书房没有的、更‘接地气’的杂书或民间笔记,说不定能发现些有用的东西。”

“对了,还要去……去南城那些老百姓住的坊市看看。”她的声音低了一些,眼神却愈发坚定,“我想亲眼看看,寻常人家是如何过日子的,他们的衣食住行,到底有哪些难处。”

采荷看着自家小姐那充满生机与探索欲的小脸,眼中满是宠溺与敬佩,连忙笑着应下:“是,姑娘!奴婢这就去安排人手,明日一早便备妥车马,再让人打听好路线,确保万无一失。”

林苏满意地点点头,又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小书房。书架还是半空的,但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她塞满各式各样的书籍。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梨木书案,想象着未来在这里挑灯夜读、奋笔疾书、规划蓝图的情景,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终于……终于不再只是一个被困在内宅、只能通过言语和故事去间接施加影响的婴儿了。

她终于拥有了走出去的资格,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拥有了主动汲取知识的渠道!

夜色渐深,侯府的其他院落早已熄了灯火,唯有林苏院内的书房里,一盏孤灯依旧亮着,映照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林苏在灯下,摊开了第一张洁白的宣纸,握着一支小小的狼毫笔,稚嫩的笔触却带着坚定的力量,开始一笔一划地勾勒她走出侯府后的第一个“调研计划”——从绸缎铺到书市,从坊市到寺庙,每一个地点、每一个目的、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被她仔细地记录下来,如同绘制一张通往未来的地图。

灯光摇曳,映着她眼中不灭的光芒,也照亮了她即将踏上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征程。

翌日清晨,林苏院门刚推开一条缝,清新的晨雾还未散尽,林苏便已一身利落的月白色出行襦裙站在院中,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身后跟着整装待发的大丫鬟采荷,正准备踏出她“探索世界”的第一步。

可刚走到门口,便见墨兰含笑立在廊下,身后齐刷刷站着两排小姑娘,约莫都是八九岁的年纪,穿着统一的青色比甲、月白衬裙,一个个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屏息静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足足有十二人之多。

“曦曦,”墨兰走上前,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笑容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你如今有了自己的院子,出入也更自由了,身边只有我的一个采荷终究不够使唤。这些都是府里精心挑选的,要么是家生子里根基清白、规矩学熟的,要么是从可靠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底细都查过了。今日你便自己选两个合眼缘的,留在身边做贴身丫鬟,往后也好帮衬采荷。”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梁夫人在金嬷嬷的搀扶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哟,我的曦曦要选身边人了?这可是关乎往后舒心与否的大事,祖母也来帮你瞧瞧,把把关。”

一时间,小小的院里,三代女主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十二张尚带稚气、却已初现命运轨迹的脸庞上。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女孩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莫名变得郑重起来。

林苏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这场“突击选拔”的分量。这绝不仅仅是选两个端茶倒水、伺候起居的丫头,而是选择未来能跟随她、信任她,甚至可能参与她那些“秘密事业”的初始盟友。她需要的,是忠心耿耿、头脑灵活、有潜力可塑的人,而非仅仅手脚麻利、只会循规蹈矩的木偶。

她压下立刻出门的雀跃,眼神瞬间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历经风浪的猎手,缓缓扫过这十二张年轻的脸庞。她没有先看她们的仪态容貌,也没有留意谁的手脚更显伶俐,而是径直看向墨兰:“母亲,祖母,她们的出身来历、性情脾性,可有详细记录?”

墨兰早有准备,示意身后的管事妈妈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都记在这里了,你瞧瞧。”

林苏接过册子,快速翻阅起来。上面记录得简明扼要:有六个是家生子,父母皆是侯府奴仆,从小在府中长大;四个是外头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出身农户或小商户;还有两个,竟是犯事官奴的家属,因家族获罪被发卖入府,父母或亡或流放,只剩孤身一人。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中快速盘算:

家生子:知根知底,规矩娴熟,对侯府环境熟悉,忠诚度或许更高,但往往牵扯的家族关系复杂,容易被旁人利用或拿捏,思维也可能被内宅的规矩固化,缺乏变通;

外头买来的:背景相对简单,没有复杂的人际牵扯,可塑性更强,但底细还需时间进一步摸清,心性如何尚未可知;

罪奴之后:通常更懂得谨小慎微,求生欲极强,也更能吃苦耐劳,但经历过家道中落的变故,心性可能更复杂,是隐忍还是偏激,难以一眼看透。

册子很快翻完,林苏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十二个女孩。这一次,她重点观察她们的眼神——有的眼神怯懦,始终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有的则带着刻意的讨好,眼角偷偷瞟向她和墨兰、梁夫人,急切地想要表现自己;还有的眼神麻木茫然,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期待;唯有一两个,虽也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并未完全躲闪,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沉静或灵动机敏。

看着女儿这般郑重其事、甚至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模样,墨兰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盛家寿安堂。那时明兰也不过这般年纪,在一群小丫头里,偏偏挑走了那4个丫鬟。

当年她只当明兰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如今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才猛然明白,那或许从来不是运气,而是一种精准的识人眼光,一种对自身需求的清醒认知——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真正为自己所用。

梁夫人在一旁看得清楚,看着林苏专注而锐利的眼神,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她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积年的智慧与通透:“曦曦,选身边人,不必执着于最漂亮、最伶俐的。首要的是忠心、本分,嘴巴要紧,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家生子知根底,规矩熟,是稳妥的选择;外头来的,若能看清本性,用好了也是一把得力的利刃。关键是要合乎你的性子,你用着顺手、心里踏实,才是最好的。”

这番话既是教导,也是一种默许,允许林苏抛开“规矩”的束缚,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选择。

林苏认真听着,轻轻点头,目光再次从十二个女孩身上掠过。她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传统意义上“完美”的丫鬟,而是能理解她偶尔的“出格”,能扛事、能保密,甚至能跟着她一起学习、一起成长的伙伴。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两个女孩身上。

左边那个女孩看起来有些瘦弱,身形比旁人略矮一些,穿着宽大的比甲更显单薄,却脊背挺直,虽低着头,眼神却异常沉静,没有丝毫怯懦或讨好,反而透着一股历经磨难后的坚韧。册子上记录着,她是罪奴之后,父母早已亡故,在世上无牵无挂,孤身一人。

右边那个女孩则截然相反,身形匀称,眼神灵动,虽也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她的耳朵在悄悄捕捉周围的动静,透着一股天生的机灵劲儿。她是城外农户家的女儿,去年荒年颗粒无收,父母无奈之下才将她卖掉,背景相对简单,也没有复杂的家族牵绊。

林苏走上前,先是站到那个瘦弱的女孩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若是让你去做一件很难的事,可能会吃苦,甚至会受委屈,你敢去吗?”

女孩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回姑娘,奴婢叫小禾。只要是姑娘吩咐的事,奴婢不怕吃苦,也不怕受委屈。”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

林苏点点头,又走到那个机灵的女孩面前:“你呢?你叫什么?若是看到别人做了不对的事,你会怎么做?”

女孩眼珠转了转,很快答道:“回姑娘,奴婢叫小晴。若是小事,奴婢会悄悄提醒对方;若是大事,奴婢不敢擅自做主,会第一时间告诉姑娘和管事妈妈,绝不敢隐瞒。”

回答算不上完美,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机灵,既表明了自己的原则,也凸显了对主子的尊重。

林苏心中已有了决断。她转过身,抬起手,指向小禾和小晴:“就她们两个吧。”

她最终选择了这两个背景相对简单、看似一无所有的女孩——小禾孤苦无依,更渴望抓住机遇,心性坚韧,能扛事;小晴机灵通透,背景干净,可塑性强,能应变。这样的人,只要她真心相待、悉心培养,更容易成为完全忠于她的“自己人”。

墨兰和梁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讶异——她们原本以为林苏会选两个看起来更稳妥的家生子,却没想到她偏偏选了两个“背景特殊”的女孩。但转瞬,讶异便化为了然的笑意。这孩子,果然有自己的主意和考量,不随波逐流,也不被规矩束缚。

“好,就依我们曦曦的意思。”梁夫人笑着点头,对管事妈妈吩咐道,“把小禾和小晴的身契取来,交给姑娘收好。往后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伺候四姑娘,要尽心尽责,谨言慎行,若是敢有半分懈怠或不轨,仔细你们的皮!”

“是,奴婢遵命!”小禾和小晴连忙跪下磕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忐忑。

采荷也上前一步,笑着对两人说:“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姑娘待人体贴,你们只要用心伺候,姑娘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一场别开生面的“选拔”,就此落下帷幕。

墨兰看着林苏,眼中满是欣慰:“如今你身边有了两个得力的丫鬟,往后出入、打理院子,也能更省心些。今日既要选丫鬟,出门的事便先缓一缓,明日再去也不迟。”

林苏点点头,心中没有丝毫遗憾。相比于出门探索,组建自己的核心班底同样重要。她看着面前的小禾和小晴,又看了看身边的采荷,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林苏领着小禾与小晴走进潇湘阁的正房,没有立刻吩咐洒扫、奉茶的活计,只是让她们在厅中站定。这间屋子宽敞明亮,窗明几净,案上摆着精致的瓷瓶,插着几枝新鲜的翠竹,墙角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小巧的玉器与书卷,清雅别致的陈设,与她们之前待过的狭小下人房或人牙子的简陋院落截然不同,让两个女孩下意识地收紧了衣角,显得有些局促。

林苏走到她们面前,声音平和温润,没有半分主子对下人的高高在上,反而像是在对刚到新家的朋友介绍环境:“隔壁的西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以后就是你们睡觉的地方。两人一间,屋里放了雕花屏风,正好隔开,你们各自都能有几分自己的小空间,平日里放些私人物品也方便。”

小禾与小晴惊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们是来做丫鬟的,在她们的认知里,能有个不漏风、不挨冻的铺位已是天大的恩典,竟没想到能两人一间屋子,甚至还有屏风隔出私密空间?这份待遇,远比她们想象中好得太多,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林苏没有在意她们的拘谨,继续说道:“我身边的奶娘前几年便家去了,这些年一直是采荷姐姐帮我打理身边琐事。以后你们就跟着采荷姐姐学规矩、学做事,她性子沉稳,会好好教你们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依旧带着几分惶恐的脸庞,抛出了一个更让她们震惊的安排:“还有一件事,晚上不需要你们守夜。按时熄灯歇息,好好睡觉养足精神,第二天才能更用心地做事。若是夜里有急事,会我叫你们,平日里你们只管安心休息便是。”

不需要守夜?!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哪个府邸的主子跟前,贴身丫鬟不是要夜里轮流值守,竖着耳朵听候吩咐,稍有差池便可能受罚?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这样的差事好得太不真实,反而让她们心里发慌,生怕这只是一时的恩典,或是一场考验。

看着她们眼中复杂的神色,林苏浅浅笑了笑,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让她们彻底措手不及的问题:“母亲说,你们既入了我的院子,该由我给你们取个新名字,事后告诉周妈妈登记入册便可。”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轻轻掠过,带着几分真诚的询问,没有半分强迫:“不过,在取名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们自己。你们可有自己想叫的名字?或者,对自己将来的日子,有什么期望?若是愿意,也可以把这份期望,放在名字里。”

林苏话音落下,厅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轻摇的声响。两个女孩站在原地,脸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却同样藏着对未来的期许与对过往的牵绊。

那个农户家出身、眼神灵动的女孩,手指紧紧绞着衣角,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用带着几分乡音的怯怯声音说道:“回姑娘,奴婢在家排行第二,爹娘和邻里都叫奴婢‘二丫’……奴婢、奴婢不想再叫这个了……”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纯粹而炽热的向往,仿佛看到了田埂之外的天地,“奴婢……奴婢想像田埂上的鸟儿一样,能飞起来,看看天有多大,看看山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透着一股挣脱束缚的执拗,让人心生触动。

而那个罪臣之女、眼神沉静的女孩,则要内敛得多。她依着府中规矩,深深一福,举止间依稀可见曾经的教养,只是语气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奴婢鄙名不足挂齿,怎敢劳姑娘费心?但凭姑娘赐予新生便是。”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坚定如磐石,“奴婢别无他求,只愿能……告别过往,心向光明。”

“告别过往”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立下了此生的誓言。

林苏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这两个女孩,一个渴望挣脱物理的束缚,一个想要摆脱命运的枷锁,她们的诉求虽不相同,却都藏着对“新生”的迫切渴望。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动作沉稳而郑重,仿佛在为至亲挚友提笔,而非给两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取名。墨香袅袅升起,与厅中的竹香交织在一起,气氛愈发肃穆。

她先转过身,看向那个名叫“二丫”的女孩,目光温和而充满鼓励:“你想要挣脱束缚,去看天高地远,这份对自由的向往,极其珍贵,也极其难得。”

说罢,她提笔蘸墨,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两个清雅隽秀的字:云舒。

“云舒,取自‘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林苏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如同春日细雨滋润心田,“它寓意着如云般舒展自在,随心而行,不受世俗规矩的拘束,不为他人眼光所累。人生在世,未必人人都要循着既定的轨迹前行,重要的是内心能够开阔、从容。我希望你,永远保有这份对广阔天地的向往,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活得舒展、自在、无拘无束。以后,你就叫云舒,可好?”

“云舒……云舒……”女孩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清风的滋味,只觉得一股清新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名字比她想象中“像鸟儿一样”的比喻更加高雅,也更有力量,它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对自由最本真的诠释。她用力点头,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谢姑娘!奴婢喜欢!太喜欢了!奴婢以后就是云舒了!” 她深深一拜,挺直的脊梁上,仿佛已经生出了挣脱束缚的力量。

安抚了欢欣鼓舞的云舒,林苏将目光转向那位罪臣之女,神情愈发庄重。

“你想要告别过往,心向光明,这份勇气与决心,足以打动任何人。”林苏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全然的理解与尊重,“我为你取名‘星辞’。”

她指着宣纸上刚写下的两个字,细致地解释其中的深意:“‘星’,是暗夜中的光亮,是迷途时的指引,代表着希望、新生与不灭的信念;‘辞’,是告别,是放下,是与旧日的阴霾彻底切割,也是新人生的序章。”

她看着女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星辞,寓意着告别旧日所有的苦难与不堪,心怀星光,奔赴属于自己的星辰前程。我愿你从此卸下过往的重担,让那些伤痛都成为身后的影子,而你本人,则永远面朝星光,步步生花。”

星辞。

这个名字,既没有回避她想要“辞别”的过去,也没有沉湎于过往的伤痛,而是将全部的重心放在了充满希望的“星辰”未来上。它给予了她最彻底的告别勇气,也赋予了她最光明的前程期许。

那女孩,不,现在应该叫星辞了。她听到这番解释,身体微微一颤,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努力维持着仪态。她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奴婢……星辞,谢姑娘赐名立心!此生定不负姑娘厚爱,不负‘向光而行’之望!”

两个名字,云舒与星辞。

一个祝愿生命舒展自在,不受拘束;一个期许前程星辰璀璨,向光而行。

林苏看着眼前这两个因名字而焕发出全新光彩的女孩,心中豁然开朗。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从今往后,你们便是云舒和星辞,是我梁玉潇认可的人。采荷会教你们规矩和做事的分寸,往后除了日常起居,我还会教你们识字、算数。”

“是,谢姑娘!”云舒和星辞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朝气与力量。她们并肩退了出去,背影挺直,步伐坚定,仿佛从这一刻起,她们真的告别了过去,向着光明与自由,迈出了全新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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