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赵坤的书房里,灯火如豆。
他独自坐在那张由千年铁木打造的宽大书桌后,面前摊着一张青云宗的防御阵图,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记号。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宗门百年大典,这是他潜伏数十年来,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不知为何,他今夜心绪不宁。
那盏用鲸油炼制的长明灯,火苗无端地跳动了一下,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有些扭曲。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书房内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墙上悬挂的名家剑帖,这些都是他地位的象征,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很快,这一切都将成为他颠覆青云宗的祭品。
他的手指,在冰凉的铁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辰。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那个年轻人,野心勃勃,手段诡谲,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赵坤很清楚这一点,但他需要萧辰的力量,需要那个诡异的【掠夺系统】来牵制秦绝,为自己的计划争取时间。
可这条蛇,真的会安分地当一条猎犬吗?
“笃、笃、笃……”敲击声越来越快,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股带着寒意的夜风倒灌而入,吹得灯火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师尊!”
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
赵坤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最讨厌的,就是失控。
“王平,我教你的规矩,都喂狗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压,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闯进来的人,正是他的亲传弟子王平。此刻,王平脸色涨红,呼吸急促,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样式古朴的符箓,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师尊恕罪!”王平单膝跪地,头却不肯低下,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弟子……弟子有要事禀报!是关于那个萧辰的!”
听到“萧辰”二字,赵坤眼中的不悦稍稍收敛,他身体微微前倾,示意王平说下去。
“弟子刚才巡查后山药圃,回来时,在路上撞见一个杂役弟子。”王平的语速极快,生怕慢了一句,“那小子鬼鬼祟祟,见到弟子就像老鼠见了猫,慌乱之下,从怀里掉出了这个东西!”
他将手中的留声符高高举起。
“弟子本想斥责他几句,谁知这符箓掉在地上,竟自己启动了!弟子……弟子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赵坤的目光,落在那枚留声符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听到了什么?”
王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复述道:“弟子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刘宇!他说……‘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是萧辰大人赐予我的无上神力!’”
赵坤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王平没有察觉师尊的变化,继续愤愤不平地说道:“他还说……‘萧辰大人说了,先拿那个只会玩泥巴的炼丹废物开刀!’”
“只会玩泥巴的炼丹废物?”赵坤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不出喜怒。
“就是林墨!”王平恨声道,“肯定是林墨!整个宗门,除了他,还有哪个炼丹师是废物?师尊,这萧辰根本没安好心!我们这边想的是先除掉秦绝这个心腹大患,他倒好,背地里却让刘宇去动那个最没威胁的林墨!他这是想干什么?他是不是想保存江晚星那边的战力,等我们和秦绝斗得两败俱伤,他好出来捡便宜?”
王平为人鲁莽,脑子一根筋,但他对赵坤却是忠心耿耿。在他看来,萧辰此举,完全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
赵坤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王平立刻会意,双手将那枚留声符呈了上去。
赵坤接过符箓,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没有立刻激发,而是摩挲着符箓上那粗糙的音波纹路,陷入了沉思。
王平的分析,虽然粗暴,却恰好说中了他心中的疑虑。
为什么是林墨?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炼丹师,杀了他,除了能恶心一下江晚星,对整个大局几乎没有任何影响。萧辰耗费力气,让刘宇去执行这么一个收益极低的任务,图什么?
赵坤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难道……萧辰那个所谓的【掠夺系统】,不仅能掠夺修为,还能掠夺他人的技艺?比如,林墨那手越来越出神入化的炼丹术?
这个念头一出,赵坤的心头便是一凛。如果真是这样,那萧辰的威胁,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一个能不断掠夺他人能力来强化自己的家伙,根本不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他将一丝灵力,缓缓注入留声符。
符箓上泛起微光,刘宇那怨毒又得意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再次响起。
“……是萧辰大人赐予我的无上神力!”
“……萧辰大人说了,先拿这个只会玩泥-巴的炼丹废物开刀……”
紧接着,是一句略显模糊,仿佛被风吹散了些许的录音。
“……下一个,就是你……”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赵坤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
你?
这个“你”,指的是谁?
是秦绝?还是……我赵坤?
王平只听到了前面的部分,但这最后一句模糊的话,却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进了赵坤最多疑的那根神经。
他反复将最后那句话播放了几遍,那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录制时距离太远,又像是符箓本身有些损坏。这种不确定性,反而让他的猜忌,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萧辰……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利用完自己之后,连自己也一并“掠夺”了?
他回想起与萧辰的数次接触。那个年轻人脸上总是挂着虚伪的笑容,但眼底深处的贪婪与傲慢,却根本无法掩饰。他对自己,也从未有过真正的尊敬,那更像是一种看待合作伙伴,甚至是看待一件工具的眼神。
赵坤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王平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感觉到,师尊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越来越冷,越来越危险,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许久,赵坤才重新睁开眼睛。
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焦躁,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王平。”
“弟子在!”
“你去找李默,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什么都不要做。”赵坤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给我死死地盯住萧辰。他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说了什么话,哪怕是吃了几个馒头,我都要知道。”
“是!”王平精神一振,他就知道师尊不会容忍这种背叛。
“记住,只许暗中监视,不要让他发现。他很警觉。”赵坤叮嘱道。
“弟子明白!”
“还有……”赵坤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如果发现他有任何试图破坏我们大计的举动,或者……他想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王-平已经懂了。
“……无需再向我请示。”赵坤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直接动手,清理掉。做的干净点。”
“遵命!”王平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重重叩首。
他站起身,对着赵坤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
赵坤拿起那枚留声符,指尖灵力微吐,符箓便无声地化作了一捧飞灰,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看着桌上的青云宗阵图,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计划,需要做一些小小的改动了。既然猎犬不听话,那就得提前给它准备好一个陷阱。
……
与此同时,青云宗一处偏僻的杂役院落。
秦绝正拿着一把半秃的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那几片零落的枯叶。他的动作很慢,很笨拙,像一个干了一天活、早已筋疲力尽的老杂役。
他的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了小半个后山。
他“看”到王平领命而去,又“看”到另一名筑基弟子从另一处居所走出,两人汇合后,一言不发,如同两道鬼影,朝着外门客卿居住的区域潜行而去。
那里,正是萧辰的住处。
秦绝的嘴角,勾起一抹与赵坤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弧度。
鱼,上钩了。
他收回神识,继续专注于眼前那几片顽固的落叶,仿佛这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就在这时,他眼前那只有他能看见的平台光幕,忽然闪烁了一下。
一条新的讯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不是江晚星。
而是远在千里之外,正在为统一楚地而征战的,楚瑶。
讯息很简单,只有一张被标注过的地图,地图的中心,正是青云宗。在宗门西侧那片连绵不绝的悬崖峭壁之下,一条用红色线条描绘出的隐秘小径,蜿蜒曲折,通向山脉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山谷。
地图下方,附着一行娟秀却又带着锋锐之气的小字。
“一份薄礼,尊驾的后门。若青云宗的门不好走,不妨试试我大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