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对岸碉堡里骤然炸响的警报，声音尖利刺耳，穿透夜幕，也穿透了新一团每个战士的耳膜。
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猛地切开黑暗，在峡谷间疯狂扫动，最终死死钉在前方。
一座桥，从中间被炸断了。
狰狞的豁口，在惨白的光下，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更像一个通往地狱的深渊入口。
“我日他仙人板板！”
李云龙眼球瞬间布满血丝，从颠簸的车顶一跃而下。那张因长途奔袭而兴奋涨红的脸，此刻的颜色沉得吓人。
“上当了！狗日的给咱们挖了个大坑！”
他一把拽下背上的冲锋枪，枪栓被他拉得炸响，扭头对着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战士们咆哮。
“一营！二营！都给老子滚下来！”
“炮兵连！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推上来！”
“老子今天就算拿人命填，也要把对岸那几个乌龟壳给轰平了！”
战士们被这声怒吼惊醒，猛虎般从卡车上跳下，每个人的眼神里都燃烧着被愚弄的怒火与决死的狠厉。
完了。
赵刚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的手死死攥着冰冷的车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心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攥紧。
暴露了。
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绝地，他们被堵死了。
对岸的火力一旦覆盖过来，这十几辆挤在狭窄山路上的卡车和摩托，就是一排排等着挨枪子的活靶子。
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老李！不能冲动！”赵刚从车上几乎是滚了下来，一把抱住李云龙的胳膊，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这是陷阱！我们不能……”
“不能个屁！”
李云龙一把将他甩开，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现在是咱们被架在火上烤！不干掉他们，咱们全都得死在这儿！冲过去，兴许还能活几个！”
整个车队，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狂躁与绝望的边缘。
就在这片喧嚣即将失控的瞬间，一个平静的声音，通过指挥车的扩音喇叭，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都给我站住。”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所有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
正要下令开炮的李云龙，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那些准备组织火力反击的营连长们，也全都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指挥车。
车门打开，沈征走了下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军装，山谷里的夜风吹得他衣角翻飞，可他整个人，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钎，直直地钉进了大地。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平静。
他走到队伍最前面，迎着对岸扫来的刺眼光柱，抬头看了一眼断桥，又扫了一眼峡谷两侧陡峭的崖壁。
“团长……”李云龙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下，麻烦大了。”
沈征没有理他。
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紧张、愤怒，甚至带着恐惧的年轻脸庞。
“谁告诉你们，这是麻烦？”
他淡淡地开口，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懵了。
李云龙瞪圆了眼睛：“沈团长，你没发烧吧？桥都断了，鬼子就在对面拿枪瞅着咱们，你管这叫……”
“对岸的鬼子，是一个加强中队，配了四挺重机枪，两门九二式步兵炮。”沈征打断了他，声音清晰而冷静，“他们以为，我们只有从这座桥上过，这一条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以为，把桥炸了，就能把我们困死在这里，等着天亮，让飞机来给我们收尸。”
“所以，”沈征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像手术刀一般剖开众人的恐慌，“我们为什么要按他们想的来？”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回指挥车，从里面拿出一卷地图，在卡车引擎盖上“哗啦”一声铺开。
那不是众人熟悉的军用地图。
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和线条，密密麻麻，交错纵横。
李云龙和赵刚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沈征的手指，没有指向那座断桥所在的红色大路，而是指向了旁边一条几乎被忽略的，用蓝色虚线标记的蜿蜒小径。
这条小径，在地图上像一条扭曲的蚯蚓，钻进了旁边一片标着“绝壁”和“乱石滩”的黑色区域。
“这是……羊肠道？”赵刚的声音都在发抖，“沈征同志，这地方别说卡车，就是人走都费劲！地图上标注，这里是无人区！”
“无人区，才好。”
沈征的手指顺着那条蓝色虚线，一路向前，精准地绕过了一大片日军的红色防御标记，最后，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一片区域的中心。
那里，赫然标注着两个字——总部！
“冈村宁次把主力都用来编织包围圈的‘网’，但他忘了，网眼再密，也有空隙！”沈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绝对自信。
“这条路，就是他最大的空隙！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有一支能从这种鬼地方穿过去的部队！”
轰！
李云龙的脑子，被这几句话震得嗡嗡作响！
他瞬间全明白了！
改装！加固钢板！大马力发动机！还有那些造型奇特的悬挂和轮胎！
沈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大路！
他打造这支钢铁车队，为的，就是眼前这条根本不算是路的路！
“我日……”
李云龙憋了半天，一个字卡在喉咙里，那张黑脸，由黑转红，最后变成了一种极度亢奋的狂喜！
他一把抢过地图，眼睛瞪得像铜铃，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条扭曲的蓝线，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他娘的……他娘的！开汽车走羊肠道去打仗！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他猛地一拍大腿，冲着沈征咧开大嘴，笑得像个抢到糖的孩子。
“沈团长！你下令吧！这先锋，老子当定了！看我怎么开着这铁王八，从鬼子屁股后面钻进去，给他捅个对穿！”
赵刚站在一旁，看着地图上那条疯狂的路线，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沈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这个计划，太疯了！
可不知为何，他心底里，却有一股热血，在疯狂上涌！
他忽然想起了出发前的一幕。
……
几个小时前，根据地的操场上。
沈征站在高台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乡亲们。
“乡亲们，我们的总部，我们的首长，被鬼子围了。我们新一团，现在要去救人。”
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有最平实的话语。
台下，一片死寂。许多老乡的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下柳村的王大娘，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挤到前面，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十几个用红布包好的鸡蛋。
“团长……”她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俺家二牛的命，是你给的。俺没什么好东西，这点鸡蛋，给娃子们路上吃……”
她把篮子塞到沈征手里，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着沈征的胳膊。
“娃子们，一定要把总部救回来啊！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个人的带动，点燃了所有人。
“俺家还有半袋子白面！”
“俺这儿有几双新纳的鞋底！”
乡亲们疯了一样，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口粮，一点物资，全都往战士们手里塞。
那一张张质朴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更写满了不计代价的支持！
沈征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乡-亲们，放心！”
“我们是人民的队伍！”
“我们，一定回来！”
……
思绪拉回。
赵刚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战士，看着那条通往未知的险路，他眼眶一热。
他走到沈征面前，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团长！我明白了！”
“我负责协调车队！保证没有一辆车，一个人掉队！”
沈征点点头，随即转向身后的阴影处。
“周全！魏和尚！”
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到！”
“你们的‘狼牙’，带上所有摩托车，作为先导！”沈征的命令简洁而致命，“沿这条蓝线，侦察前进，清除所有障碍！为大部队，扫出一条路来！”
“是！”周全的声音冷静如冰。
魏和尚则拍了拍胸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团长放心！前面要是有鬼挡路，俺一拳头给他砸成肉泥！”
“张大彪！”沈征又喝道。
“到！”
“你立即带人，返回刚才的岔路口，用炸药，给我制造几场不大不小的塌方！再用缴获的鬼子电台，用他们的频率，发几封假的求救电报！内容就说，遭遇八路主力，请求战术指导！”
张大彪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这是疑兵之计！让对岸的鬼子以为他们被塌方堵住了，正在狗急跳墙！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道道命令，精准地下达。
原本混乱绝望的车队，瞬间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战争机器！
“所有车辆，关闭大灯！跟我来！”
沈征一声令下，第一个跳上指挥车。
钢铁长龙，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像一条潜伏的巨蟒，离开了大路，一头扎进了路边那片漆黑的，根本看不出有路的密林之中！
“轰——！”
李云龙一脚油门，他驾驶的那辆改装挎斗摩托，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第一个冲了进去！
车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
那根本不是路！
那是布满了狰狞怪石，和一人多高灌木的陡峭斜坡！
摩托车剧烈地颠簸着，几乎要将人甩飞出去！
但李云龙却死死握着车把，整个人兴奋得嗷嗷直叫，山风将他的吼声，清晰地传向后方。
“弟兄们！都他娘的跟紧了！”
“让小鬼子看看，什么他娘的，才叫中国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