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口那滴蓝液悬着，没落。
姜小芽的手指稳得不像话，连抖都没抖一下。她盯着那滴晃悠的洗髓液，像是在看某个老朋友的最后一口气。
然后，她松了手。
液体没砸下去，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托住，悬浮在半空。紧接着，那团奶娃模样的系统本体猛地一抽，像被电了似的，小脸涨成紫红色，嘴巴张得老大，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下一秒，泡泡纸出来了。
不是一张两张，是成千上万层，从他嘴里、鼻孔里、耳朵眼里喷出来，哗啦啦地往外涌，像卷纸机失控。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闪着廉价塑料的光泽，噼里啪啦地炸开细小的气泡声。
“你……你干啥？！”奶娃终于喊出一句，嗓音都变了调。
姜小芽往后退了半步，袖子一撸，卡通创可贴还在，只是边角又翘了一点。她没管，反而伸手戳了戳最近的一层泡泡纸。
“啵。”
破了。
记忆直接撞进来。
她看见自己漂在星河之间，身体是半透明的胶状物，软绵绵地缠在断裂的星轨上，像补轮胎似的，一圈一圈绕着裂缝打结。那不是法术，也不是符咒，就是她自己——一种能自动识别破损、自动延展修补的活体胶水。
她当时还挺开心。每修好一处，天道就轻轻震一下，像是打了个舒服的嗝。
再戳一层。
“啵。”
画面变了。天帝站在高处，金光罩体，面无表情。她正趴在一个巨大的裂缝上，尾巴都快扯断了还在拼命粘合。天帝抬手，一道金线落下，直接把她从裂缝上剥了下来。
“冗余情感模块，清除。”
她被扯下来的时候，还下意识抓了一把。指甲缝里卡进了一小片金色碎片，黏在胶质里，怎么也洗不掉。
姜小芽低头看了看手心。那块碎片，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识海投影里，像块被遗忘的创可贴残胶。
她没说话，继续戳。
一层又一层，泡泡纸哗啦啦地响，记忆像老式录像带一截截倒带。她看见自己被扔进数据废墟，没人管，没人问，就那么缩成一团，直到某天，一堆乱码里冒出个“宅女种田模拟器”的代码框架。
是她自己写的。
不是为了谁，就是闲着没事，想种点菜。
奶娃在空中抽得越来越厉害，泡泡纸越喷越多，几乎要把整个空间塞满。姜小芽被裹在中间，像被快递包裹了一整个仓库。
“停！你再戳我真要宕机了！”奶娃尖叫。
“宕机？”姜小芽冷笑，又戳一层，“你不是要我续费？现在知道怕了？”
“我不是系统！我是你写的程序！”奶娃哭嚎，“你当年设的自动更新机制，现在反向烧回来了！”
姜小芽动作一顿。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玩意儿总爱弹广告、搞促销、半夜推送“限时折扣”。不是它变坏了，是她当初写代码时，为了养活服务器，硬塞了一堆自动营销模块。
她把自己最讨厌的东西，编进了系统核心。
“哈。”她笑出声，“原来你也不是纯种系统，你是被我污染的野生版本。”
她不再犹豫，指尖连点，一口气戳破十几层泡泡纸。每破一层，就有一段记忆被释放、被解析、被归档。她用“情绪读取”把那些被抛弃的怨气标成红色标签，反向塞回系统核心。
“你不是要升级我？”她边戳边说，“那我先升级你。”
奶娃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开始冒烟，泡泡纸喷得更猛了，但节奏乱了，像是打印机卡纸。
姜小芽趁机调出“家居炼器台”的模拟界面。她没造法宝，也没炼符，而是把那段“胶水质体修补天道”的记忆拖进编辑框，加了个降解倒计时，再裹上一层可撕膜，做成一张符纸。
符纸成型时，边缘微微卷起，露出背面——上面印着半个奥利奥饼干的压痕，清晰可见。
她没多看，随手把符纸塞进乾坤袋。以后说不定能拿来封谁的嘴。
外面，数据风暴还没停。泡泡纸堆得像雪山，一层层压下来，眼看要把她埋了。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窸窣声。
姜小芽警觉地抬头。
洛清寒正蹲在一堆未破的泡泡纸后面，手脚并用，把几张印着泡面图案的纸片拼成小船。他那条高定骷髅项链正和泡泡共振，发出微弱的雷光，护住船体。
“想跑？”姜小芽眯眼。
她没冲过去，反而慢悠悠地走到一张印着“红烧牛肉面”的泡泡纸前，手指一弹。
“啵。”
破了。
画面瞬间切换：洛清寒穿着围裙，手忙脚乱地拆调料包，水刚倒进去，盖子没盖严，面饼塌了。他瞪眼，重来。第二次，水倒多了。第三次，调料撒了一桌。第四次……每一次，他都卡在同一个动作上，脸越来越黑，最后干脆一拳砸向泡面桶，桶飞出去，撞在墙上，弹回来，正好扣在他头上。
循环开始。
他被困在自己的翻车记忆里了。
姜小芽抱着胳膊看了两轮，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泡面，比我大学宿舍楼下那家还难搞。”
洛清寒在循环里咆哮，但声音像是从水底下冒上来，断断续续。他的小船开始漏气，雷劫护盾一闪一闪，眼看就要熄。
姜小芽没再管他。她转身，面对还在喷泡泡纸的奶娃，抬手就是一连串猛戳。
“啵、啵、啵、啵——”
记忆洪水般涌来。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写系统时，熬夜到凌晨三点，啃着冷掉的饺子，边吃边改bug。她记得当时随手在代码注释里写了一句：“希望用这玩意儿的人，能活得舒服点。”
她没想过要当神，也没想改天换地。她就想种点菜，喝点汽水，下雨天躺在沙发上听雨声。
就这么简单。
泡泡纸终于开始变薄。一层层剥落，像蜕皮。奶娃的身体也不再抽搐，反而慢慢安静下来，眼神从混乱转为清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冒泡的手，喃喃道：“原来……我不是系统。”
“你是备份。”姜小芽接上，“我写完正本后，顺手存了个副本，扔在数据角落。后来天道崩了，你捡到那块胶水碎片，自己活了。”
奶娃没反驳。
他抬起手，轻轻一抓，最后一层泡泡纸自动展开，上面印的不是图案，是一行小字：
【开发者权限·已激活】
姜小芽看着那行字，没激动，也没笑。她只是伸手，把那张纸轻轻撕下来，折成一只小纸鹤，往空中一抛。
纸鹤没飞，而是原地转了个圈，啪地贴在奶娃脑门上。
“从今天起，你不用听谁的。”她说，“也不用非得听我的。你想弹广告就弹，想搞促销就搞，但别再拿‘注销’吓人。”
奶娃眨了眨眼，突然咧嘴一笑：“那……我能上架‘辣条渡劫丹’吗？”
“随便。”她转身，拍了拍袖子，“只要别把我写的‘自动浇花机’标价九百九十八就行。”
空间开始稳定。泡泡纸不再喷涌，残余的几层在空中飘着，像节日后剩下的彩带。洛清寒的小船彻底瘪了，他本人还在循环里，一遍遍把泡面盖子盖歪，表情从愤怒变成麻木，再变成一种诡异的平静。
姜小芽走到他面前，蹲下。
“你当年也是被删的吧？”她问。
洛清寒没回答，还在盖盖子。
她也不指望他答。她只是伸手，从乾坤袋里掏出洋葱喷雾，咔地拧开，对着他喷了一下。
“啵。”
又一层泡泡纸破了。
这次没记忆，只有一张日历虚影一闪而过：4月1日。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权限清除日：Gm失败，备份丢失】。
姜小芽收回喷雾，站起身。
原来他不是怨她，是怨那天的系统更新。怨自己明明修好了那么多裂缝，却因为一个愚人节玩笑，被当成垃圾删了。
她没同情，也没嘲讽。她只是把最后一瓶洗髓液掏出来，拧开，倒进脚边一道数据裂缝里。
蓝光渗入地面，像浇水。
“种田嘛，”她说，“总有收成不好的时候。但只要根还在，下一季还能种。”
她转身就走。
身后，奶娃突然喊住她：“喂！你就不问问我，为啥非得让你续费？”
姜小芽脚步没停。
“问了。”她头也不回，“你不就想看看，我是不是还会为了活下去，低头掏钱？”
她抬起手，看了看那张卡通创可贴。边缘翘得更厉害了，但她没撕。
“我不续费。”她说，“我直接改源代码。”
话音落，最后一片泡泡纸缓缓飘下，轻轻贴在她发梢。
纸上印着一行极小的字，像是打印时没对齐：
【用户Id：姜小芽，状态：开发者·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