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诺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玛莉奶奶没有停下，继续轻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不只是我这家老店生意越来越差，街角卖树果的阿婆，她说联盟的税越来越高，好的树果都优先供应给那些大酒店和大公司了，她进不到货，也卖不起价。
以前常来我这里帮忙的几个年轻训练家，现在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了，只能去接一些危险的黑市任务，或者我听说有些人去了那个叫什么归途的地方。”
“还有这些精灵们。”
她指了指院子里那些看似无忧无虑的精灵
“它们的食物、药品，价格都在涨，一些原本很常见的伤药现在也经常断货，联盟不是说，打败了那些坏人，大家就能过上好日子吗？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
迪诺奥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能说什么？
说联盟内部盘根错节的古老家族和大型企业垄断了绝大部分资源，联盟的税收政策向它们倾斜，导致底层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
说联盟庞大的官僚体系和军事开支，本身就是一个吞噬金钱的无底洞，这些成本最终都转嫁到了普通人身上，说他自己这个首席，在很多事情上根本无能为力，掣肘重重？
他不能。
这些话，他甚至连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
最终，他只能避开玛莉奶奶那清澈而带着期盼的目光，声音干涩地回答道。
“玛莉奶奶再等等，联盟正在努力，等我们把火箭队、归途、等离子队这些叛乱势力都平息下去，恢复了完全的秩序，大家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番官腔，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玛莉奶奶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抚摸着背上的黏黏宝，喃喃道
“是嘛……希望吧。”
这时，那些被拦在外面的随行人员终于按捺不住，涌了进来，几名穿着黑西装的安保人员迅速而“礼貌”地将玛莉奶奶与迪诺奥隔开。
“首席，时间不早了，接下来还有行程安排。”市长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催促。
迪诺奥深深地看了一眼被隔在人墙外的玛莉奶奶，以及她背上那只依旧用纯真眼神望着他的黏黏宝。
老奶奶没有再看她，只是专注地安抚着因为人群涌入而有些不安的精灵们。
在众人的簇拥下，迪诺奥转身离开。在走出后院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小的培育屋院子里，勾勒出一幅宁静却带着一丝悲凉的剪影，他听到了旁边巷子里隐约传来的、被市政人员驱赶的小贩压抑的抱怨声，听到了某个窗户里传来的、关于物价上涨的争吵声。
这些声音，与他刚刚在宴会上听到的欢声笑语，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他想对身边的市长说
“今年的税，能不能酌情减免一些？”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不可能，联盟各个地区的预算早已捉襟见肘，围剿归途、防备火箭队、安抚各方势力……
处处都需要钱，减税？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只能将所有的无奈和沉重，化作一声叹息。
一阵微风吹过，明明是初夏温暖的天气，迪诺奥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西装外套。
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这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疲惫，更是心力交瘁的体现。
回到下榻的酒店套房，屏退了左右，迪诺奥才终于能卸下所有的伪装，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思绪纷杂。
面对如今这个千疮百孔、内忧外患的联盟，他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不，他还有一个计划。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计划，这个计划，他瞒过了联盟内部所有的实权人物，那些大家族的族长，那些军方的鹰派将领。
他动用了自己最隐秘的渠道，向那几个有能力搅动世界风云的存在分别寄出了一封盖着他个人私印的信件。
给归途的林真，他在信中提出，只要归途承诺以和平方式接管联盟，并保证现有联盟体系内非核心人员的平稳过渡，他愿意在合适的时机主动卸任联盟首席之位，并将权力移交，以避免更大的战乱和生灵涂炭。
他试图用大义和减少阻力来打动对方。
给火箭队的坂木，他并未直接去信，那无异于与虎谋皮，而是向七位他评估有可能被策反的火箭队高级干部分别发送了密信，许以联盟高官厚禄和光明未来的承诺，邀请他们“弃暗投明”。
但他对外，以及在某些渠道中，故意泄露的消息是他发出了八份邀请。
他要的就是在火箭队内部埋下一颗猜疑的种子，让坂木去疑神疑鬼，去清洗，去内耗。
给等离子队的魁奇思（尽管他知道N已经出走，但魁奇思仍是名义上的首领）他送去了一封充满警告和离间意味的信，暗示联盟已掌握其部分计划，并提醒他注意身边那个心怀理想的养子，试图加剧他们本就存在的理念冲突。
甚至，他还通过极其隐秘的途径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空衍也送去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信中只说了一句话，倘若世间不再有这么多组织，联盟两百年的余威尚在，他会将首席之位完全让给他，且动用整个联盟的力量帮他寻找三十年前那个消失的金发首领。
这是一招险棋，一招彻头彻尾的阳谋和离间计。
他深知这些信件很可能石沉大海，甚至可能起到反效果。
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去分化、去拖延、去制造混乱，为联盟，也为他心中那微弱的、希望找到出路的念头，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同时，为了稳住近年来离心倾向越来越明显的阿罗拉地区，他力排众议将龙使者阿渡派了过去，希望凭借阿渡的实力和威望能够暂时震慑住那边的本土势力，避免联盟在关键时刻再失去一个地区。
“希望能有点效果吧……”
迪诺奥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喃喃自语。这已经是他能在规则内，甚至略微超出规则所能做的极限了。
就在这时，套房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迪诺奥迅速坐直身体，恢复了首席的威严。
进来的是他的机要秘书，脸色苍白，手里捧着一份加密通讯文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首席，刚刚收到的紧急消息，来自丰缘地区……”
迪诺奥的心猛地一沉。
秘书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汇报道
“丰缘地区凯那港昨夜遭到怒涛家族主力舰队突袭，港内守备舰队近乎全军覆没，港口设施严重损毁，大量物资被毁或劫掠。
艾亚维斯·怒涛确认战死，但其女艾丽娅已继任首领，残部去向不明！”
轰——！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在迪诺奥脑海中炸响。
凯那港！那可是联盟在丰缘地区最大、最重要的港口，是连接丰缘与外界的经济命脉和军事支点。
失去了凯那港，联盟在丰缘的影响力将遭到毁灭性打击，几乎等于失去了对丰缘海域的控制权！
他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差点当场吐血，他死死攥住沙发扶手，强行将那口逆血压了下去。
不能倒！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看到秘书惊恐的眼神，也感受到门外其他随行官员投来的、充满担忧和探寻的目光，他是联盟的首席，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迪诺奥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微微摇晃，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命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即刻通知阿渡天王让他以最快速度，前往丰缘地区稳定局势然后前往阿罗拉地区，迅速，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我只要速度。”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决绝
“另外以我的名义向丰缘联盟分部发文，哀悼阵亡将士，表彰英勇行为，并承诺联盟将全力支持重建与反击，措辞要强硬，姿态要做足！”
“是！首席！”
秘书连忙记录，转身快步离去。
迪诺奥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直到所有人都领命而去，套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隔绝。
他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缓缓地瘫软坐回沙发上。
然后，他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
窗外，满金市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将这座不眠之城点缀得璀璨夺目，仿佛一切依旧繁华似锦。
而在那间顶级的酒店套房内，掌控着庞大联盟机器的最高领导者，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蜷缩在沙发上，肩膀微微耸动，发出无声的哽咽。
凯那港的陷落，如同一声丧钟，在他耳边敲响。
联盟的黄昏，似乎真的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