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饵舟行,诱饵惊,香饵之下铁钩腥。”
“垂钓客,坐钓台,焉知自身非肴馔?”
那纯黑的“瞳渊”静静地“注视”着江眠,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却又不再施加那恐怖的“归档”吸力。它眼中那一点属于江眠的混乱“杂质”仍在顽强地闪烁、扩散,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持续搅动着那绝对漠然的深渊。
江眠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灵魂仿佛被剥光了置于显微镜下,每一个念头、每一丝力量的流转,都在那超越理解的“观测”下无所遁形。她体内的毁灭共鸣在这目光下如同被冻结的火焰,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的静态平衡。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终于,那古老的意念再次在她意识中泛起微澜,不带任何情感,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基于“观测数据”的“判断”:
“误差持续存在……逻辑扰动率0.000137%……低于威胁阈值……”
“变量‘江眠’……暂定为……长期观测样本……”
“维持‘锚点’稳定……优先……”
随着这意念的落下,那令人窒息的“注视”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并非消失,而是变得更加“背景化”,仿佛化作了这片空间固有的规则之一,不再聚焦于她一人。
江眠感觉周身一轻,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她活下来了……暂时。以一个“长期观测样本”的可悲身份。
她抬起头,看向那双纯黑的眼睛。它们依旧镶嵌在萧寒那苍白的面容上,但其中的“神采”似乎内敛了许多,不再主动散发那恐怖的抹除意志,只是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倒映着镜湖光怪陆离的景象。
萧寒的肉身,依旧被残余的暗绿锁链束缚着,站立在原地,仿佛一尊失去了自主意识的神像。那“渊”似乎只是借用这具躯壳作为临时的“锚点”和“观测站”,对其本身的意志毫无兴趣。
江眠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庆幸?是屈辱?还是对萧寒这永恒工具命运的兔死狐悲?她分不清。
就在这时,镜湖那平静的“水面”再次荡漾起来。并非因为战斗,而是自然的规则流动。在那流动的数据与光影中,一艘熟悉的小舟,无声无息地……浮现了出来。
由苍白骨骼和暗沉金属构成,舟头悬挂着锈蚀的铜铃,舟上立着那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摆渡人。
正是他们在“忘川”边见过的那艘人皮舟!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镜湖深处?
摆渡人那骨白面具转向江眠,干涩的意识传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与之前不同的、近乎“程式化”的意味:
“观测样本‘江眠’……”
“根据‘渊’之意志……为你提供……‘选择’。”
“登舟……可暂时脱离‘镜湖’观测区……”
“或……留于此地……接受持续观测……”
选择?
江眠心中一凛。这摆渡人,竟然听命于“渊”?或者说,它本身就是“系统”规则的一部分,服务于更高级的存在?
登舟,意味着暂时逃离这令人发疯的被观测状态,但谁知道舟会驶向何方?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留下,则意味着永远处于“渊”的注视之下,如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任何“误差”都可能引来再次的“归档”评估。
几乎没有太多权衡。
江眠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向那艘小舟。她宁愿面对未知的危险,也绝不愿再待在这无形的牢笼里一刻!
她踏上小舟,船身微微晃动,那锈蚀的铜铃发出“叮铃”一声轻响,空灵而冰冷。
摆渡人没有多余的动作,骨篙轻轻一点“水面”,小舟便无声无息地调转方向,向着镜湖那更加深邃、规则更加混乱的远方滑去。
江眠回头看了一眼。萧寒的肉身(或者说“渊”)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那双纯黑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空间,依旧“注视”着她的离开。而在更远处的石笋后,苏玉衡那琉璃般的沉眠身影若隐若现。
她必须离开。只有离开,才有可能找到破解这一切的方法,才有可能……救出他们。
小舟在规则的乱流中平稳前行,仿佛行驶在一条无形的航道上。周围的景象飞速流转,时而呈现出归墟城各处的破碎场景,时而显露出“母巢”规则网络受损后泄漏出的混乱能量,时而又是一片纯粹由错误代码和虚无构成的黑暗。
江眠坐在舟上,抓紧时间调息,试图恢复一丝力量。她发现,离开了“渊”的直接注视,她体内那危险的平衡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不再有即时崩解的风险。
摆渡人始终沉默,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极其异常的景象。
那是一片……“坟场”。
并非埋葬尸骨,而是埋葬着无数废弃的“规则造物”和“概念残骸”。断裂的锁链如同扭曲的荆棘丛生,破碎的镜面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一些早已失去活性的纸人如同枯萎的落叶般堆积成山,甚至还有一些半融化状态的、散发着恶臭的“血肉”规则块在缓缓蠕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衰败、腐朽与绝望的气息。这里是归墟城规则的“垃圾处理场”,是那些被淘汰、被替换、或者自然消亡的规则最终的归宿。
而在那片规则坟场的边缘,靠近镜湖“水面”的地方,江眠看到了一样让她瞳孔骤缩的东西——
一张……残破的、边缘焦黑卷曲的……纸张。
那纸张的材质,与她之前在“核心之间”见过的、承载着“钥匙”印记的契约残页……一模一样!
是那道飞射出来的、蕴含着她混乱力量的“钥匙”残契!它竟然漂流到了这里!
此刻,那张残页正静静躺在坟场的边缘,表面那暗沉、金红与锈蚀的色彩依旧在微弱地闪烁,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危险的“活性”。
而在那张残页的周围,聚集着一些……东西。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是由废弃数据凝聚成的阴影,有的像是从腐烂规则中诞生的脓液怪,还有的干脆就是一些拥有了低级意识的破碎武器或工具残骸……它们都是被这规则坟场“滋养”出来的、最低等的“拾荒者”变种。
此刻,这些低等拾荒者,正围着那张“钥匙”残页,发出贪婪的嘶鸣,却又不敢轻易靠近。残页上散发出的混乱与毁灭气息,对它们而言既是无上的诱惑,也是致命的威胁。
它们就像一群鬣狗,围着一块带着剧毒却香气四溢的肉,蠢蠢欲动。
江眠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那张残页蕴含着她的本源力量和意志,如果能回收它,或许能极大地补充她的消耗,甚至……让她对自身那混乱特质有更深的掌控!
但就在她心念刚动之际——
“叮铃。”
小舟头部的铜铃,突兀地、自行响了一声。
摆渡人那骨白面具转向那片坟场和那张残页,干涩的传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提示”的意味:
“观测样本‘江眠’……”
“检测到与你同源的高浓度‘误差’物质……”
“根据底层协议……你可进行……‘回收’或‘观察’……”
“警告……该区域存在大量低威胁度无序个体……”
“选择‘回收’……将可能引发……局部规则冲突……”
江眠瞬间明悟!
这艘舟,这个摆渡人,将她带到这里,并非偶然!这是“渊”的安排!它想“观测”她在面对与自己同源的“误差”物质,以及周围潜在威胁时,会做出何种“选择”,会产生何种新的“变量”!
她依旧是那个被观测的样本,只是换了一个更“生动”的实验场景!
那张残页,就是投下的“饵”。而那些低等拾荒者,就是实验环境中的“干扰项”。
一股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她需要力量,而那张残页是目前最快、最直接的补充。哪怕明知是饵,她也必须咬钩!
“回收。”江眠没有任何犹豫,对摆渡人说道。
摆渡人不再言语,小舟缓缓向着那片规则坟场的边缘靠去。
随着小舟的靠近,那些围在残页周围的低等拾荒者立刻躁动起来,它们感受到了江眠身上那与残页同源、却更加“完整”的气息,发出了更加兴奋和充满敌意的嘶鸣。一些胆大的,已经开始向着小舟逼近。
江眠站起身,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缓缓亮起,虽然力量远未恢复,但那股源于毁灭共鸣的危险气息,依旧让那些低等存在本能地感到恐惧,逡巡不前。
她跳下小舟,踏上了那片由规则残骸构成的、令人不适的“地面”,一步步走向那张闪烁的残页。
每靠近一步,她与残页之间的感应就越发清晰。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属于她的恨意、疯狂与毁灭意志,如同分离的肢体,渴望回归本体。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残页的瞬间——
异变陡生!
坟场深处,一片由断裂锁链堆积成的小山后面,猛地探出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无数挣扎哀嚎的亡魂构成的……漆黑手臂!
是他们在档案馆外遭遇过的、那个“窃音者”首领的手臂!它竟然也潜伏在这里?!
那手臂带着浓郁的、对“真实”与“强大力量”的贪婪,速度快得惊人,直接越过那些低等拾荒者,抓向了那张“钥匙”残页!同时也笼罩了近在咫尺的江眠!
它想一石二鸟,既夺取残页,也吞噬江眠这个“优质养料”!
江眠脸色剧变,她现在状态极差,根本无力对抗这等级的“窃音者”!
千钧一发之际!
那静立舟上的摆渡人,突然抬起了手中的骨篙。
它没有攻击那只亡魂巨手,而是……轻轻敲击了一下小舟头部的锈蚀铜铃。
“叮——铃——!”
铃声不再空灵,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定格的力量,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铃声所过之处,那只迅猛抓来的亡魂巨手,动作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粘稠的胶水之中,速度骤降!连它那由亡魂构成的手臂,都出现了瞬间的模糊和涣散!
与此同时,江眠感觉周身一轻,那被锁定的感觉消失了!
她没有任何迟疑,一把抓起地上那张“钥匙”残页!
残页入手冰凉,随即爆发出强烈的共鸣,化作一道暗沉流光,瞬间融入她的掌心,汇入她体内那干涸的力量之源!一股久违的、充盈着混乱与毁灭的力量感,迅速涌遍全身!
她左眼的黑暗骤然深邃,右眼的金芒也重新变得炽烈!那脆弱的平衡虽然依旧存在,却因为这份本源的回归而稳固了许多!
“吼——!”
亡魂巨手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挣脱了铃声的束缚,再次抓来!但此刻,力量得到补充的江眠,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她没有退缩,而是抬起刚刚融合了残页的手掌,对着那抓来的巨手,狠狠一握!
一股混合了锈蚀、黑暗与毁灭的冲击波,以她为中心爆发开来!
“轰!”
亡魂巨手与冲击波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无数哀嚎的亡魂在冲击中尖叫着湮灭,那巨手的前端竟被硬生生轰散了一大片!
“窃音者”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猛地缩回了手臂,隐没在坟场深处,似乎意识到眼前的“养料”变成了扎手的刺猬。
江眠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感受着体内重新流淌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她抬起头,望向那小舟上的摆渡人。
摆渡人依旧沉默,骨白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它刚才那恰到好处的援手,绝非偶然。
是“渊”的意志吗?它不希望自己的“观测样本”在实验初期就被破坏?
江眠不再多想,转身快步走回小舟。
在她踏上小舟的瞬间,摆渡人再次撑动骨篙,小舟缓缓驶离了这片规则的坟场。
江眠回头望去,只见在那坟场的阴影深处,除了那隐匿的“窃音者”之外,似乎还有几双……更加冷静、更加充满算计的“眼睛”,在刚才的冲突中,悄然睁开,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离开。
这归墟城的暗处,潜藏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多。
而她自己,在回收了部分力量后,似乎也从一个纯粹的“被观测者”,开始拥有了些许……搅动这潭死水的资本。
小舟载着她,向着镜湖更未知的深处驶去。
前方的黑暗,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