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那天的晨光，是被金银花的香气驮进阁楼的。
沈星辞踩着木箱子往气窗里钻时，帆布书包带勾住了栏杆的铁锈，“刺啦”一声撕开道细缝，露出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奥特曼卡片。
最上面那张赛罗的披风，被他用红笔涂得格外鲜艳。
“快！张叔的卡车都停在巷口了！”
他半个身子探进阁楼，手腕上的银链子晃出细碎的光，那是昨天老爷子硬塞给他的，说是“给栖迟压惊的”，链坠是枚小小的长命锁，刻着模糊的“郁”字。
郁栖迟正蹲在钢琴前，指尖抚过升fa键上那层淡淡的油光。
阳光透过气窗斜切进来，在琴键上投下栏杆的影子。
他怀里抱着小黄鸭笔记本，封面上那只鸭子的眼睛被贴了片紫藤花瓣，是沈星辞昨天特意粘上去的，说是“给它戴朵花”。
“这些书……”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往常高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墙角堆着沈星辞送来的漫画，《蝙蝠侠》的封面被摩挲得发皱，罗宾的靴子尖上，还沾着点草莓酱的暗红。
“都带走！”
沈星辞已经跳进了阁楼，落地时带起的风掀动了琴盖，露出底下叠着的防尘布——
被他改造成的“披风”上，还别着颗橘子糖的玻璃纸，在晨光里晃出虹彩。
“我妈妈把西厢房的书架空出来了，专门给你放漫画和《手语大辞典》。”
郁栖迟的指尖顿在漫画堆上，突然想起昨夜沈星辞教他的手语：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再慢慢分开，像朵绽放的花——那是“家”的意思。
男孩的指尖带着草莓药膏的甜香，碰过他的指节时，像有颗小糖在皮肤下慢慢融化。
“还有这个。”
沈星辞突然扑到钢琴边，伸手去够琴凳底下的铁盒。
盒盖掀开的瞬间，铁锈味混着橘子糖的甜漫出来，里面躺着颗被摩挲得发亮的黄冰糖，棱角早就圆融了。
“你的‘护身符’可不能忘。”
旧钢琴也被搬走了。
卡车来的时候，张叔带着两个家丁特意爬上阁楼，用厚棉布把那架旧钢琴裹得严严实实。
沈星辞踮着脚在旁边指挥，帆布书包上的银链晃出细碎的光，链坠的长命锁偶尔蹭到琴身，发出轻脆的“叮咚”声。
“小心点！升fa键刚上了油！”
他扒着棉布的边角，看见郁栖迟蹲在楼梯口，怀里抱着那个装黄冰糖的铁盒，指尖反复摩挲着盒盖的锈迹。
钢琴被抬上卡车后斗时，宝蓝色的绒布特意铺了三层。
沈星辞非要让它挨着漫画书的箱子，说是“让蝙蝠侠给钢琴站岗”，自己则蹲在旁边数琴键的影子。
数到第七个黑键时，突然扭头对郁栖迟笑：“你看，它的影子在绒布上像艘小船，载着我们去新家呢。”
卡车启动时，旧钢琴在绒布上轻轻晃了晃，防尘布改造的“披风”从琴盖滑落，露出底下被沈星辞用红笔写的“星星号”三个字，墨迹被风吹得微微发皱，却在阳光下亮得像团跳动的火。
卡车引擎的轰鸣从巷口传来，震得气窗的铁栏杆微微发颤。
郁栖迟被沈星辞拽着往外跑时，衬衫下摆扫过琴键，撞出串不成调的音。
经过铁门时，他回头望了眼那株爬满蚜虫的月季，蝴蝶正停在最新鲜的花苞上，翅尖的金粉落在去年卡着紫藤花瓣的栏杆缝里。
卡车的后斗铺着宝蓝色的绒布，是沈星辞特意让张叔铺的，说是“要像装珠宝一样装你的东西”。
漫画书被摞成小山，小黄鸭笔记本压在最上面，长命锁的银链从书页里垂下来，随着卡车的颠簸轻轻晃。
郁栖迟攥着那个铁盒坐在绒布上，指腹反复蹭过盒盖的锈迹。
沈星辞突然凑过来，往他嘴里塞了颗橘子糖，甜味在舌尖炸开时，他听见男孩说：“你看，卡车经过巷口那棵老槐树时，影子会变成蝙蝠侠的形状。”
卡车碾过青石板的颠簸里，他真的看见了——槐树的枝桠在车斗的绒布上投下交错的影，像幅流动的拼图，最后在某一瞬，真的拼出个展翅的轮廓。
————
沈家老宅的朱漆大门，是被金银花的藤蔓半掩着的。
沈星辞拉着郁栖迟往里跑时，藤蔓的卷须勾住了郁栖迟的袖口，沾着晨露的凉。
西厢房的窗果然像男孩说的那样，爬满了含苞的栀子，某个花苞上还别着张便签，是沈星辞歪歪扭扭的字迹：“这是给栖迟哥哥的星星窗”。
“你看这个！”
沈星辞推开房门，里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最上层却留着空位，摆着个木质的小钢琴模型，琴键是用贝壳镶嵌的，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我爸爸的朋友做的，说等你长大了，就给你买架真的三角钢琴。”
郁栖迟的指尖刚碰到模型的琴盖，就听见窗外传来“哗啦”一声——沈星辞正踩着梯子往窗台上摆花盆，茉莉的枝条扫过他的脸颊，沾着的露水凉丝丝的。
“这是驱蚊草，这是薄荷，这是……”
男孩的声音被风卷着飘进来，“妈妈说薄荷泡水喝，能想起开心的事。”
————
傍晚的霞光漫进西厢房时，沈星辞的母亲拎着个白瓷碗走进来，碗里盛着冰镇的酸梅汤，冰糖在碗底发出轻响。
她的旗袍下摆扫过地板，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停在郁栖迟面前时，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的头发：“这是星辞画的图纸，让欧洲的工匠做的，说要刻满星星才配得上你。”
郁栖迟猛地低下头，耳尖红得像被晚霞烧过。
沈星辞正趴在桌上给小黄鸭笔记本画新封面，闻言突然抬头，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妈妈你别乱说！”
却在桌底下偷偷踢了踢郁栖迟的鞋跟，那是双崭新的帆布鞋，鞋面上绣着颗小小的星星，和他自己脚上那双一模一样。
酸梅汤的冰粒化在舌尖时，郁栖迟听见沈星辞的母亲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衣柜第三层是空的，星辞说要给你挂满蝙蝠侠的披风。”
她轻轻点了点沈星辞的额头，“还有，不准再把草莓酱抹在钢琴上。”
沈星辞把铅笔往耳朵上一夹，橡皮头蹭到耳后碎发，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保证没有下次！”
他眼睛亮晶晶地瞟着郁栖迟，趁母亲转身倒酸梅汤的空档，飞快往对方手心里塞了颗草莓糖——糖纸边角被牙齿咬出波浪纹，在掌心硌出浅浅的月牙印。
郁栖迟的指尖蜷了蜷，糖纸被指腹碾出细微的沙沙声。
阳光穿过玻璃糖纸，在他手背上投出虹彩，恰好落在那片小熊创可贴边缘。
那道细痕是昨天搬钢琴时划的。
当时他蹲在卡车后斗捆琴盖布，指尖刚触到铁架上翘起的毛刺，血珠就冒了出来。
沈星辞不知从哪摸出片小熊创可贴，撕包装时牙齿咬着边角用力扯，胶面粘了根他的软发。
贴上去时特意把小熊嘴巴对准伤口，指腹按得轻轻的：“这样疼就会被小熊吃掉啦。”
此刻虹彩漫过创可贴，倒真像那只布偶小熊的耳朵镀了金边。
郁栖迟抬眼时，正撞见沈星辞冲他眨眼睛，那抹促狭的笑意里，还沾着昨天帮他吹伤口时的草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