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漫过郁家老宅的飞檐,沈星辞就抱着本《儿童钢琴入门》站在郁家后院的铁门前。
李叔昨天特意跟郁家主宅打过招呼,说是让两个孩子多亲近。
铁链子早就解了,木门虚掩着,露出里面疯长的三叶草——草叶上的露水在晨光里发亮,被他的帆布鞋碾过时,洇出点点湿痕,混着泥土的腥气漫上来。
“早啊!”
他推开木门,帆布鞋底碾过碎石子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怀里的草莓三明治透过油纸散着甜香,混着紫藤花的淡香,在微凉的空气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阁楼的门没再上锁,虚掩着,露出条幽暗的缝,隐约能看见里面浮动的尘埃。
沈星辞踮着脚推开门时,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
郁栖迟正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指腹轻轻蹭过某个高音键——那里沾着点草莓药膏的淡粉色,是他昨夜练习时不小心蹭上去的,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听见动静,他缓缓转头,阳光从气窗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浅灰的阴影。
膝盖上的小黄鸭笔记本摊开着,昨夜画的音符旁多了个小小的星星,笔尖戳破的纸洞被蓝布条粘好,布条边缘还沾着点金银花的碎末,是沈星辞昨天塞给他的罐子里掉出来的。
“看我带了什么?”
沈星辞把琴谱举到他面前,封面上的小熊正坐在琴凳上,爪子搭在黑白键上。
他故意加重了语气,看着郁栖迟耳后的助听器反射出星芒,“我妈妈说,这个比蝙蝠侠简单,保证你一学就会。”
郁栖迟的指尖在琴键上蜷了蜷,指甲在象牙白的琴键上留下浅淡的痕。
他盯着那片滑落的防尘布,昨夜的琴声还在耳膜上震颤:低音区卡锈的琴键发出沙哑的共鸣,像沈星辞被逗笑时的气音;反复擦拭的c键亮得像男孩衬衫上的月光。
七岁前母亲抱着他弹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指尖的栀子花香,竟和此刻沈星辞身上的橘子糖甜香奇异重合。
“别担心。”
沈星辞搬来个木凳垫在他脚下,凳面的木纹里还嵌着点紫藤花瓣的碎末。
他自然地坐在钢琴另一侧的地板上,后背靠着琴身,能感觉到木头传来的细微震颤,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郁栖迟摸着耳后的助听器,冰凉的金属贴着耳廓,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转头时,正看见沈星辞膝盖上的琴谱,阳光透过气窗落在纸页上,把“朋友”两个字照得发亮,纸角还沾着点橘子糖的玻璃碎屑。
“来,把手指放在这里。”
沈星辞探过身,指尖带着草莓药膏的甜香,轻轻握住他的手。
郁栖迟的手指猛地蜷了蜷,掌心沁出薄汗——沈星辞的掌心暖暖的,熨帖着他冰凉的皮肤。
他能感觉到对方指腹的薄茧,是常年握笔和弹弓磨出来的,带着鲜活的温度。
“这是do,这是re……”
沈星辞的声音放得极轻,呼吸拂过郁栖迟的耳廓,带着温热的水汽,“就像上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惊得窗外的鸽子扑棱棱飞走,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防尘布的边角。
音准有些偏,带着生涩的震颤,却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郁栖迟沉寂的世界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清晰地听见音符从琴键跳到空气里,带着沈星辞掌心的温度,撞在耳膜上,暖洋洋的。
“不对哦。”
沈星辞轻轻纠正他的指法,指尖划过他的指节,“手指要像握了颗小糖,不能太用力。”
郁栖迟的指尖放松下来,第二个音符跳出来时,比刚才圆润了些。
他看着自己的手在琴键上移动,突然发现每道指缝里都漏着光——是沈星辞发梢的金芒,是琴键反射的晨光,是助听器上闪烁的星纹。
————
午后的阳光透过气窗,在琴键上投下栏杆的影子,像道天然的五线谱。
沈星辞正教郁栖迟弹《小星星》,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带起的风拂过郁栖迟的手背。
“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唱得跑了调,尾音带着奶气的上扬,却格外认真。
唱到“挂在天空放光明”时,突然指着气窗,那里正有片云飘过,把阳光剪得碎碎的。
郁栖迟的手指跟着动,却总在升fa键上卡壳。
那个键像生了锈,按下时发出沙哑的声响。
他皱了皱眉,指节用力到泛白,琴键却纹丝不动,反而震得虎口发麻。
“别使劲。”
沈星辞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虎口,“你看,它需要点耐心。”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支润滑油,滴在琴键缝隙里,油珠滚落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我爸爸说,对待老东西要温柔,就像对待发脾气的小猫。”
郁栖迟再按下时,升fa键顺畅地弹了起来,音色清亮得像雨后的第一声鸟鸣。
他愣了愣,转头看向沈星辞,眼里闪过惊讶。
阳光落在男孩的小虎牙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比琴键还亮。
“厉害吧?”
沈星辞笑得露出尖尖的虎牙,“我可是偷偷从爸爸的工具箱里拿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敲我脑袋。”
郁栖迟突然抬手,指尖在沈星辞沾着点泥的脸颊上轻轻划了个圈,指腹带着微凉的触感。
见男孩愣神,他又用指腹蹭了蹭那片泥污。
沈星辞“呀”了一声,故意把脸往他衬衫上蹭:“那你就是大花猫!”
阁楼里顿时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着琴键被撞出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