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黎明的宁静。
游一君勒紧缰绳,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故乡轮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没有圣旨宣召,边将擅离驻地、私入京城乃是重罪,但怀中那封染血密信和接连传来的诡异动向,让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一次,容不得他再多权衡利弊了。
“加快速度!”
他低喝一声,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旧伤带来的隐痛,猛地一夹马腹。
身后数名忠心耿耿的随从同样风尘仆仆,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化作几道流星,朝着汴京方向疾驰而去。
他必须尽快赶到,亲自查明暗流之下的真相。
而此时,数日的奔波,雷大川带着朔风营精锐,分作数批,扮作商队、流民,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汴京这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腹地。
他们落脚在城西一片鱼龙混杂的街区,租下几个相邻的大院,彼此以暗号联络。
在潜入和初步安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充斥于京城内市井街巷的种种议论。
其中最引人注目、也最让人心头发沉的,便是朱门大户:孙府与钱府的惨案。
“听说了吗?城西孙家,就是那个富可敌国的孙有财,前些日子让人给灭门了!”
满门老小,几十口人啊,一夜之间都没了!
茶楼酒肆里,总有人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惊惧与猎奇谈论着。
“嘘!小声点!这事邪乎得很!”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出此等骇人听闻的血案!
官府查了这些天,可有什么说法?
“说法?能有什么说法?只说是遭了悍匪,可你信吗?”
什么样的悍匪敢在汴京做下这等大案?
而且我听说啊,那现场…… 啧啧,根本不是普通贼人能做出来的。
“我也听在衙门当差的表亲提过一嘴,说是…… 像是专业的杀手所为,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活口。”
孙老爷平日虽也结交权贵,但何至于引来如此狠辣的报复?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孙家产业庞大,眼红的人可不少。”
而且我听说,孙家之前似乎卷入了朝堂上的什么纷争……
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种种议论,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汴京上空,也飘进了雷大川等人的耳中。
这让他们更加确信,京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而孙家惨案,恐怕绝非简单的盗匪杀人。
弟兄们虽疲惫,但眼中复仇的火焰未曾稍减。
雷大川下令,所有人深居简出,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首要任务是摸清京城局势,找到追查刺杀大哥游一君幕后黑手的突破口。
夜色深沉,汴京的喧嚣在白日耗尽后,渐渐沉寂下来。
雷大川所在院落,不远处便是昔日富甲一方的孙府。
只是如今,那朱门紧闭,白幡未撤,在月色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和死寂。
孙琬宁蜷缩在昔日充满欢笑的闺房里,却只觉得寒意刺骨。
父母兄嫂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转眼已是天人永隔。
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击垮,但更让她恐惧的是眼前这群鸠占鹊巢的 “管家” 和 “仆役”。
他们打着福王府 “代为照料” 生意的旗号,实则贪婪地侵吞着孙家庞大的家产,对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眼神里没有丝毫尊重,只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觊觎。
夜里,领头的,被称为 “胡管事” 的肥胖男人,竟带着一身酒气,直接闯入了她的闺房,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淫笑。
“三小姐,长夜漫漫,一个人多寂寞?让胡某来陪陪你,也好让你在九泉之下的爹娘安心不是?”
胡管事搓着手,一步步逼近。
“滚出去!”
孙琬宁抓起桌上的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眼神决绝,声音却因恐惧而颤抖,“你敢过来,我就死在这里!”
“哟呵?性子还挺烈?”
胡管事嗤笑一声,毫不在意,“死了更好,省得老子麻烦!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千金小姐?你别不识抬举!”
他眼神一狠,对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 “家丁” 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抓住她!小心别伤着脸!”
几名丫鬟拼死阻拦,哭喊着:“放开小姐!你们这些畜生!”
然而她们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恶仆对手?
很快就被推搡倒地,拳打脚踢。
混乱中,一个机灵的小丫鬟猛地撞开窗户,拉着孙琬宁嘶喊:“小姐快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孙琬宁扔掉剪刀,在小丫鬟的掩护下,踉跄着冲出房门,不顾一切地向府外跑去。
身后是胡管事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深夜的街道空旷无人,只有更夫梆子声远远传来。
孙琬宁发髻散乱,绣鞋跑丢了一只,冰冷的石板路硌得脚心生疼。
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向前跑,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
“救…… 救命啊!”
她试图呼喊,声音却因极度恐惧和体力透支而微弱嘶哑。
刚转过一个街角,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暗处涌出,瞬间拦住了她的去路,正是胡管事带来的那些 “家丁”,他们显然对附近地形极为熟悉,抄了近路。
“跑?看你往哪儿跑!”
为首一人狞笑着,一把抓住孙琬宁纤细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另一人迅速用破布塞住了她的嘴,用绳索将她双手反绑。
就在这时,一队巡夜的武侯恰好经过,听到动静,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深夜在此喧哗!”
带队伍长厉声喝道。
抓住孙琬宁的 “家丁” 头目并不慌张,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在灯笼微光下一晃,语气倨傲:“福王府办事,抓个偷了东西逃跑的贱婢而已,惊扰各位了。”
明日自会押送府衙问罪,不劳费心。
那伍长借着灯光,隐约看到令牌上确实有福王府的标记,又见对方气焰嚣张,心下先信了七八分。
再看被绑的女子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确实像逃跑的奴婢。
他犹豫间,旁边一个 “家丁” 已熟稔地塞过一小锭银子,低声道:“兄弟们辛苦,一点茶钱,行个方便。”
伍长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那面令人忌惮的令牌,最终摆了摆手:“既是王府家事,我等不便插手。”
只是动静小些,莫要惊扰了四邻。
说罢,竟带着巡夜队伍,转身离开了。
孙琬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救星离去,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这一切,都被藏在不远处阴影里的雷大川和他带来的两名朔风营老卒看在眼里。
“头儿,管不管?”
一名脸上带疤的斥候都尉低声问道,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他们虽奉命隐秘行事,但边军血性,见不得此等恃强凌弱、尤其还是针对一个弱女子的行径。
雷大川独眼微眯,盯着那伙 “家丁” 的动作和刚才展示的令牌,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福王府的人?哼,真是冤家路窄!老子正愁没地方找他们晦气!”
跟上!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记住,动作要快,不留活口…… 除了那个带头的和那女的!
“得令!”
就在胡管事等人将孙琬宁拖入一条死胡同,准备杀人灭口的刹那。
“嗖!嗖!嗖!”
数支弩箭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地没入了那几名动手家丁的后心要害!
他们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软软倒地。
胡管事和剩余几人大惊失色,刚想拔刀唿喊,几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扑至近前!
刀光在月色下一闪而逝,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这些朔风营老卒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下手狠辣果决,不过呼吸之间,除了那名被特意叮嘱留下的胡管事,其余追杀者已全部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胡管事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间一片湿热,瘫软在地,看着眼前这群煞神,结结巴巴道:“你…… 你们是什么人?敢…… 敢杀福王府的人?!”
雷大川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魁梧的身形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独眼在月光下泛着骇人的凶光。
他一把揪住胡管事的衣领,将其提离地面,声音如同砂石摩擦:“福王府?很好!老子找的就是你们!”
说!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杀这女子灭口?!
胡管事被他掐得几乎窒息,脸憋成了猪肝色,却还兀自嘴硬:“好…… 好汉饶命!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个办事的……”
“不知道?”
雷大川狞笑一声,独眼中凶光毕露,另一只手握住胡管事的一根手指,勐地一掰!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刺耳。
“啊!”
胡管事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说!不说,老子把你十根手指头一根根碾碎!再把你身上的骨头,一块块拆下来!”
雷大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边关特有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酷刑威胁,看着周围那些眼神冰冷、仿佛随时会将他撕碎的悍卒,胡管事那点可怜的忠诚瞬间崩溃。
“我说!我说!是…… 是福王殿下!不,是靖王殿下吩咐的!”
孙家…… 她不肯乖乖交出产业,这女子又是活口,留着是祸患,所以…… 所以让我们找个机会把她…… 处理掉,伪造成自尽或者意外……
“孙家灭门,是不是你们干的?!”
雷大川再次逼问,手上加力。
“是…… 是‘残月楼’的杀手做的!但…… 但指令是福王和靖王下的!”
他们…… 他们还想嫁祸给太子……
胡管事涕泪横流,为了活命,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我…… 我怀里还有靖王府联络的信物和…… 和一份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密令抄本……”
一名朔风营士卒立刻上前搜查,果然从胡管事怀中搜出了几样东西:一枚材质特殊的私印,以及一张写着几行指令的纸条。
雷大川看着这些证物,独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果然是他们!不仅刺杀大哥,如今又行此灭门惨案,构陷太子!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像扔破布一样将胡管事掼在地上,对部下吩咐道:“把这杂种和这些证物,还有那姑娘,都给我带走!”
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关起来!小心点,别让汴京的‘老鼠’闻到味!
“是!”
两名士卒上前,将吓晕过去的胡管事捆得像粽子一样,塞住嘴巴。
另一名士卒则已替孙琬宁解开了绳索,掏出了口中的破布。
孙琬宁惊魂未定,瘫坐在地,剧烈地咳嗽着,泪水混合着灰尘滑落。
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铁塔般、散发着浓烈煞气的独眼巨汉,心中又是恐惧,又是一丝绝处逢生的渺茫希望。
“他们…… 霸占我的家业,如今还要杀我灭口……”
孙琬宁声音嘶哑,带着泣音,悔恨与愤怒交织,“事发之后,我悲痛欲绝,六神无主。福王府的人便来了,他们拿着所谓的‘东宫证物’,言之凿凿地对我说,是太子殿下因我父亲支持新政不力而怀恨在心,才下了毒手…… 我…… 我当时竟信了他们的鬼话!”
她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一个深闺女子,何曾经历过这等惨事?他们一番‘义正辞严’,我便被蛊惑了心智,满心只想着要依靠他们为家人报仇……”
随后,他们又以我孤苦无依、无力支撑庞大家业为由,提出‘代为照料’。
我那时只觉他们是雪中送炭,还心怀感激…… 便昏昏沉沉地应允了。
孙琬宁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被欺骗后的醒悟与恨意:“可他们根本不是为了帮我!”
他们接管产业后,便迅速安插自己人,将我架空。
我稍有疑问,他们便拿出‘追查太子’、‘需要财力支持’等借口搪塞威吓。
直到今夜,那胡管事撕破伪善,竟欲行禽兽之事,我才彻底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所谓的指证太子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要名正言顺地夺了我孙家百年基业!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悔恨而摇摇欲坠。
那名士卒将她扶起,裹紧带着汗味和风尘气息的外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这群神秘的、如同天降神兵般救下她的人,消失在汴京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
雷大川最后扫了一眼胡同里的尸体,对部下冷冷道:“清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很快,胡同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极淡的血腥味,昭示着刚才那场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回到相对安全的院落,雷大川让人给孙琬宁换了干净衣物,倒了热水。
那名脸上带疤的校尉尽量放柔了粗粝的声音,将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姑娘,别怕。你现在安全了。”
她对着雷大川盈盈下拜:“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小女子孙琬宁,没齿难忘!”
雷大川摆了摆手,沉声道:“孙小姐,你家的冤屈,或许与我们追查之事有所关联。”
你暂且安心留在此处,无人能再伤你。
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看向里间安顿下来的孙琬宁,这个女子,是血案唯一的活口见证,也是指向敌人要害的关键人证。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雷大川低声吼道,独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和完成任务的决心,这次,老子要一并跟他们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