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过一月有余。
前锋营在游一君的带领下,靠着狩猎和采集,勉强渡过了粮草最艰难的时期。
雷大川的箭术操练也初见成效,营中弓箭手的准头和力道都提升了不少。
士气也因伙食的改善而有所提振。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
游一君受命前往中军大帐,汇报前哨斥候探查到的几处北境游骑活动迹象。
游一君肃立帐下,条理清晰地陈述着斥候带回的信息。
张校尉斜倚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座椅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案上几枚小巧精致的金锭。
另一只手则捏着一颗蜜饯往嘴里送。
他听得心不在焉,偶尔嗯啊几声。
目光却总在游一君那张年轻却沉稳的脸上逡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 嫉妒?
“…… 据此推断,北境似在鹰嘴峡一带增派了暗哨,意图不明,需加派斥候深入查探。”
游一君说完最后一点,抱拳静立。
“嗯,知道了。”
张校尉懒洋洋地挥挥手,似乎嫌他聒噪。
“些许游骑,不足挂齿。你前锋营守好自己那摊子就行,少操这些没用的心。”
他顿了顿,阴险的脸上挤出一个看似和蔼的笑容:
“游营正啊,你年轻有为,做事也勤勉,本官是看在眼里的。”
“不过,年轻人锋芒太露,容易招祸,凡事… 要懂得分寸。”
这话语里,隐隐透着敲打之意。
“末将谨记校尉教诲。”
游一君垂眸,声音平淡无波。
“去吧。”
张校尉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游一君依礼告退,转身走出大帐。
就在他掀开厚重帐帘的瞬间,一股穿堂风猛地灌入。
将张校尉桌案上一张随意压在一叠文书下的薄薄羊皮纸卷,呼地一下吹落在地。
恰好滚到游一君的脚边。
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指尖触及羊皮卷粗糙的表面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上面描绘的线条 —— 那并非普通的地形图!
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前锋营几处最隐蔽的岗哨位置、换防时辰。
甚至还有一条用朱砂笔勾勒出的、绕开所有明岗暗哨、直插营地腹地的隐秘小路!
路径的终点,赫然指向营中存放备用箭矢和部分粮草的辎重营!
一股寒气瞬间从游一君的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分明是营防要害的机密布防图!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校尉。
只见张校尉的脸瞬间血色尽褪,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骇和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狰狞!
他肥胖的身体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动作竟异常敏捷。
一把将桌上的金锭扫进抽屉,同时厉声喝道:“大胆游一君!谁让你乱动本官东西的!放下!”
游一君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强自镇定,双手将羊皮卷奉上:“风大,吹落了校尉案上文书,末将只是拾起。”
他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但眼神深处已是惊涛骇浪。
布防图!通敌!这两个词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张校尉劈手夺过羊皮卷,看也不看就胡乱塞进怀里,动作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死死盯着游一君,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杀意。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窒息。
“滚出去!”
张校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
游一君不再多言,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冰冷刺骨、充满了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他的背心。
回到前锋营自己的营帐,游一君只觉得一股寒意久久不散。
他立刻叫来了苏明远和雷大川。
“营正,脸色咋这么难看?出啥事了?”
雷大川一进门就看出不对,粗声问道。
苏明远的目光则敏锐地落在游一君紧握的拳头上,那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游一君深吸一口气,将中军帐内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张要命的布防图细节,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他特别强调了布防图上的那个致命标记:
“图上清晰标注了我前锋营左营、右营各部位置、轮换时辰!”
“更可怕的是,他们标注了鹰嘴峡增兵是虚招!”
“而真正的要害,在于黑石谷!”
“那张图上,黑石谷的驻防兵力被大大削弱,标记着‘仅驻老弱残兵百人’!”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雷大川和苏明远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黑石谷?!”
雷大川倒吸一口凉气,独眼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
“那可是锁住北境狼骑南下的唯一咽喉!谷道狭窄,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军想南下,除了强攻雄关,就只有这一条路!一旦有失……”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帐内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 这些蛮夷的铁蹄将长驱直入,再无阻拦!
苏明远的声音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黑石谷若被突破,后方千里平原,无险可守!”
“北境蛮夷骑兵可直插我腹地,分割包围我各处守军!”
“整个北境防线…… 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张承岳…… 他这是要把整个国门卖给敌人!”
“他娘的!”
雷大川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木屑纷飞,独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狗日的校尉!竟敢通敌卖国!断送国门!老子这就去宰了他!”
说着就要往外冲。
“站住!”
游一君厉声喝止,声音冷冽如刀。
“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杀他?他是上官!擅杀上官,形同谋反!”
“你想让整个前锋营的兄弟给你陪葬吗?”
雷大川被喝得僵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独眼里满是不甘的怒火。
苏明远此时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游兄所见,确凿无疑?”
“千真万确!”
游一君斩钉截铁,“那图上标记,我营中布防分毫不差!”
苏明远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张校尉贪财,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竟胆大包天至此!”
“他此举,要么是收了北境重贿,要么… 就是被北境捏住了致命的把柄,不得不从。”
“鹰嘴峡增兵… 布防图泄露…”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游兄,张校尉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既然知道秘密已被你撞破,必定会先下手为强,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
“而且,会很快!”
“怕他个鸟!”
雷大川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前锋营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不可鲁莽!”
苏明远立刻反驳,“张校尉是上官,他若以军令为名,调动其他营的兵力围剿我们,我们如何自处?”
“师出无名,便是叛乱!届时,整个北境防线的官兵,都会视我们为敌!”
“那怎么办?难道等死不成?”
雷大川急道。
“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苏明远语出惊人,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但,不是去杀张校尉。”
“而是… 利用他的多疑和贪婪,引蛇出洞!”
“让他自己,走到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