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两座铜山相撞，火星在风雪中四溅！
何宇的铁锏与努尔哈赤的长刀，毫无花哨地硬撼在一起！巨大的反震力让两人同时身躯剧震，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何宇只觉得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锏柄，整条右臂又酸又麻，几乎失去知觉。他本就重伤累累，体力濒临枯竭，这一记硬拼，更是雪上加霜，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腥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他强行咽下。他单膝跪地，用铁锏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
而努尔哈赤，虽年迈，却毕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枭雄，根基深厚。他虽也被震得后退，气息微乱，但脚步却比何宇沉稳得多。他持刀的右手稳如磐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更浓的杀意和一丝轻蔑。他没想到这明将重伤至此，竟还有如此爆发力，但也看出何宇已是强弩之末。
“明狗，力竭矣！”努尔哈赤沙哑地冷笑一声，不给何宇任何喘息之机，长刀一振，再次踏步上前！这一次，刀势不再刚猛无俦，而是变得诡异刁钻，刀光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点点雪花，专挑何宇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左半身和防御的空隙袭来！他看出何宇左臂重伤，行动受限，便要以此作为突破口！
刀光如练，寒气逼人！
何宇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和多年战场搏杀形成的本能，奋力挥锏格挡。但他体力消耗太大，动作难免迟滞，只能被动防御，险象环生！
“嗤啦！”刀锋掠过，将他肩头本已破损的甲叶再次削飞一块，带起一溜血线！
“铛！”又一刀劈在铁锏上，震得他伤口迸裂，鲜血汩汩涌出！
何宇只能不断后退，依靠着身后燃烧的帐篷残骸、倒毙的尸体作为掩体，艰难地周旋。每一步后退，都踩在粘稠的血泊和冰冷的积雪中，留下一个个绝望的脚印。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风雪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努尔哈赤那如同催命符般的刀锋破空声。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死在这里？
不！绝不！
就在何宇被努尔哈赤一刀逼得撞向一根烧得半焦的帐篷支柱，身形踉跄，几乎失去平衡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了旁边雪地里，半掩着一具后金兵的尸体，尸体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短柄手斧！
那是之前混战中遗落的兵器！
求生的本能和决死的意志，在这一刻爆发！何宇借着撞向支柱的反推力，非但没有试图稳住身形，反而顺势向那具尸体扑去！同时，他右手看似无力垂落的铁锏，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努尔哈赤的面门虚晃一记，逼得对方下意识地回刀格挡！
就是现在！
何宇扑倒在地的瞬间，左手（尽管剧痛钻心）猛地抓起了那柄冰冷的手斧！他甚至没有时间起身，就着扑倒的姿势，腰部用力一拧，整个人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翻滚半圈，右手铁锏撑地，左手手斧借着翻滚的势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着努尔哈赤的下三路，狠狠地掷了出去！
这一掷，毫无章法，完全是濒死反击的野路子！但正因为出其不意，速度快得惊人！斧刃旋转着，带着凄厉的风声，目标直指努尔哈赤的膝盖！
努尔哈赤显然没料到何宇会用出这种近乎无赖的招式！他正全神贯注于上路的铁锏虚招，眼看一道黑影直奔下盘而来，再想闪避已然不及！他只能猛地一扭腰，试图避开要害！
“噗嗤！”
手斧的锋刃，狠狠地劈入了努尔哈赤的左大腿外侧！虽然不是膝盖，但也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呃啊——！”努尔哈赤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闷哼，高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动作瞬间变形，攻势戛然而止！
战机！
何宇眼中血光爆射！他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根本没有去捡任何兵器，而是合身扑上，如同疯虎般，张开双臂，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了因腿伤而身形不稳的努尔哈赤的腰腹！
“滚开！”努尔哈赤又惊又怒，挥动刀柄狠狠砸向何宇的后背！
“砰！砰！”沉重的撞击声响起，何宇感觉自己的脊椎都要被砸断了，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但他双臂如同铁箍，死不松手！他用自己的体重和冲力，推着努尔哈赤，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
几步之外，就是一堆燃烧得正旺的帐篷残骸！火焰高达数尺，热浪扑面！
努尔哈赤意识到了何宇想要同归于尽的意图，眼中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他疯狂地挣扎，刀柄、拳头、甚至用头槌，疯狂地击打着何宇的头颅和后背！
何宇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他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自己绝不能松手！耳边是努尔哈赤惊恐的怒吼和火焰的咆哮，眼前是跳动的血红火光！
“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北疆……一起死吧！”何宇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最后的生命之力，抱着努尔哈赤，猛地撞入了那堆熊熊烈火之中！
“不——！”努尔哈赤发出绝望的嚎叫！
“轰！”
火焰瞬间吞噬了两人的身影！灼热的气浪将周围的雪花都蒸发成白汽！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残存的敢死营将士，还是远远围过来的后金兵，全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就在两人身影被火焰吞没的瞬间，何宇那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右手，却仿佛被某种本能驱使，猛地松开了抱住努尔哈赤的手，向下疾探！在身体完全投入火海之前，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刚才掷出、此刻还深深嵌在努尔哈赤大腿上的那柄手斧的木柄！
求生的欲望和完成使命的执念，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他并没有抱着努尔哈赤完全投入火海中心，而是在最后一刻，凭借这触碰到的借力点，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扭！同时，他那一直紧握在右手中、即便昏迷也未曾松开的铁锏，借着这扭身之势，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由下而上，划出一道绝望而凌厉的弧线！
努尔哈赤正因被推入火海而极度恐慌，全力挣扎，重心不稳，大腿重伤更是让他下盘虚浮。何宇这临死前的、毫无征兆的侧身扭带和铁锏的上撩，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铁锏的锏尖，从努尔哈赤的胸腹交界处（护甲因挣扎和火焰炙烤可能产生的缝隙），狠狠地划了上去！这一击，汇聚了何宇残存的所有力量、体重，以及坠向火海时产生的下坠之势！
鲜血，如同瀑布般从努尔哈赤的胸前喷涌而出！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只是瞪大了难以置信的双眼，看着自己几乎被开膛破肚的伤口，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
何宇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感觉到抱住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变得沉重无比。他自己也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努尔哈赤，两人一起，沉重地摔倒在火焰的边缘！灼热的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整个世界，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何宇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和焦急的呼唤声惊醒。
“将军！将军！”
他艰难地睁开被血水和汗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几张焦急而熟悉的面孔，是残存的敢死营弟兄。他们身上也满是伤痕和血迹，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法言喻的震撼。
“将军！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一名士卒带着哭腔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何宇的意识缓缓回归，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他顾不上了。他挣扎着扭头，看向身旁。
努尔哈赤庞大的身躯就倒在他身边，双目圆瞪，脸上凝固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胸前那道恐怖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染红了大片雪地，早已气绝身亡！那身耀眼的金甲，此刻沾满了血污和灰烬，黯淡无光。
不远处，那杆代表着后金汗权、矗立在御帐前的织金龙纛（王旗），已经被一名敢死营士卒用刀砍断，颓然倒在雪地中，被无数双脚践踏。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何宇心头，有巨大的解脱，有滔天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为了这一刻，太多的人付出了生命。牛大力、老漠头、张三娃……还有那四百多名随他赴死的弟兄……
“呃……”他想要说话，却只喷出一口淤血。
“将军！此地不可久留！鞑子援军快到了！我们得马上走！”幸存的军官急切地说道，几人合力，艰难地将何宇从努尔哈赤的尸体旁扶起。
何宇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御帐前空地。火光依旧，尸横遍野，还站着的敢死营将士，已不足三十人，个个带伤，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首级……印信……”他嘶哑地吐出几个字。
“带了！都带了！”军官连忙示意，一名士卒手中提着一个用敌人旗帜匆忙包裹的、滴着血的首级，另一人则拿着努尔哈赤的佩刀和一方金印。
何宇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努尔哈赤那不甘的尸身，又望向远方传来越来越密集马蹄声和喊杀声的黑暗。
“撤……按原计划……突围……”他用尽力气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但在彻底昏迷前，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斩首已成，枭雄授首。
这北疆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