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北疆大营。监军萧景珩亲率玄甲卫千里奔袭,于黑水河畔大破狄人万人队,毙敌无数,缴获颇丰,更保住了至关重要的军械据点,尤其是那三百具威力巨大的神臂弩安然无恙。全军上下,士气为之大振。
而与此捷报一同传开的,还有一个愈发响亮的名号——“宋青”。
先是以五十新兵深入敌后,搅得秃发乌孤部鸡犬不宁;再于乱石滩与监军并肩死战,最终等来援军;如今更是在黑水河畔,以三百疲兵悍然冲阵,焚毁敌军攻城撞车,为监军主力创造决胜之机!这一桩桩,一件件,已不再是简单的“运气”或“勇武”可以概括。军中开始流传起关于这位年轻都尉的种种传闻,说他用兵如鬼,胆大包天,更兼武艺高强,箭术通神。“玉面”之称,不胫而走,既指其清俊过人的容貌,亦暗含对其临阵冷静、谋略过人之赞誉。
当宋青率领着伤痕累累却斗志昂扬的“青字营”残部,押送着大批缴获军械(主要是完好的神臂弩)返回大营时,迎接他们的是无数道混杂着敬佩、好奇、乃至些许嫉妒的目光。军营便是如此,实力与军功,是赢得尊重最硬的通货。
萧景珩并未吝啬封赏。所有参战将士,皆按功行赏,财物、田亩、乃至军职擢升,一一落实。宋青本人,虽未再次晋升(都尉之职已是破格,短期内不宜再升),但其在亲卫营中的地位已然稳固,萧景珩更特赐其参与更高层级军议的资格,这无疑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信任与认可。
然而,前线整体的战局,并未因黑水河一役而彻底扭转。
秃发乌孤主力犹在,且因宋青部之前的骚扰以及黑水河的失利,变得更加谨慎与狡诈。他不再轻易分兵,也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凭借兵力优势,稳扎稳打,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挤压着北疆防线的空间。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战,双方互有胜负,但整体上,北疆军依旧处于被动防守的态势,战事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僵持。
中军大帐内的气氛,也随着前线的僵持而日渐凝重。诸将议事时,虽仍各抒己见,但提出的策略多是加强巡逻、固守要点、伺机反击等老生常谈,难以打破眼前的困局。萧景珩端坐主位,面具覆脸,沉默地听着将领们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无人能窥知其心中所想。
这一日,军议再次不欢而散。诸将提出的方案,无非是请求朝廷增兵,或是冒险集结主力与秃发乌孤决战,风险皆极大。萧景珩未置可否,挥手令众人退下。
宋青作为新晋有资格参与军议的都尉,一直沉默地站在末位,仔细聆听着每一位将领的发言,观察着沙盘上敌我双方的态势。她心中其实早已萌生了一个想法,一个极为大胆,甚至堪称冒险的想法,但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提出。
待众将离去,帐内只剩下萧景珩与几名核心亲卫,以及正欲转身离开的宋青时,萧景珩忽然开口:
“宋青。”
宋青脚步一顿,转身行礼:“卑职在。”
“观你今日,沉默寡言,可是对诸将之策,另有看法?”萧景珩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宋青心念微动,知道机会来了。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来到沙盘之前,目光扫过那代表敌我双方的密密麻麻的标识,最终定格在代表秃发乌孤主力的那枚狰狞狼头旗上。
“回监军大人,”她的声音清越而稳定,“诸将之策,或稳或险,皆有其道理。然卑职以为,秃发乌孤经此前挫败,已成惊弓之鸟,用兵愈发谨慎。我军若一味固守,则主动权尽在敌手,日久天长,士气必堕,且粮草消耗巨大;若贸然寻求决战,敌众我寡,地形亦于我军不利,胜负难料,恐非上策。”
“哦?”萧景珩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提起了兴趣,“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宋青伸出手指,点在沙盘上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峡谷之地。此地位于当前对峙战线稍后方,两侧山势陡峭,中间通道狭窄,乃是一处天然的设伏绝地。
“卑职愚见,或可……‘诱敌深入’。”她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帐内几名亲卫闻言,皆露惊容。诱敌深入?这风险何其之大!若一个不慎,被敌军识破或反击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珩面具后的眼眸却骤然亮起,但他声音依旧平静:“仔细说来。”
宋青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却毫不退缩,指尖在沙盘上划出一条清晰的路线:“秃发乌孤虽谨慎,但其人刚愎自用,连番受挫于我军‘偏师’(她将自己之前的行动归为偏师),心中必然憋着一股恶气,急于找回颜面。我可派出一支精锐,伪装成运送重要物资或高级将领的队伍,途经落鹰涧附近,并‘不慎’泄露行踪。同时,散布谣言,称我军因久战疲惫,粮草不济,已有部分兵马暗中后撤调整。”
她顿了顿,继续道:“秃发乌孤得知此讯,又见有‘大鱼’可擒,兼之判断我军力有不逮,有很大可能按捺不住,派兵追击,甚至亲率主力前来,企图一口吃掉这支‘偏师’,并趁势突破我军防线。”
她的手指重重落在落鹰涧峡谷的两侧高地:“而我军主力,则提前秘密运动至落鹰涧两侧设伏。待敌军追兵,尤其是其主力进入峡谷之后,伏兵尽出,截断其首尾,利用地形优势,弓弩滚石齐下,纵使其有数万大军,在这狭小地域也难以施展,必可重创之!”
一番话语,条理清晰,将诱饵、佯动、设伏、歼敌各个环节阐述得明明白白。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宋青清越的声音和沙盘旁火炬燃烧的噼啪声。
几名亲卫面面相觑,都被这大胆至极的计划所震撼。此计若成,确有可能一举打破僵局,重创甚至歼灭秃发乌孤主力。但若败……诱饵部队必死无疑,主力亦有被反噬的风险。
萧景珩沉默着,目光紧紧盯着沙盘上那条被宋青标注出的路线和落鹰涧的地形,久久不语。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的节奏,似乎加快了些许。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宋青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
“诱饵……你心中可有人选?”他问道,声音低沉。
宋青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道:“此计既是卑职所献,诱敌之责,自当由卑职与麾下‘青字营’一力承担!我等熟悉敌后作战,亦与秃发乌孤多次交手,由其追击,更为可信!”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明白,担任这诱饵,几乎是九死一生!即便计划成功,诱饵部队也极有可能在敌军疯狂的追击和主力伏击发起的混乱中损失惨重。
萧景珩深深地看着她,看着那张年轻、清俊、却写满了决绝与坚定的脸庞。他看到了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为了胜利不惜此身的炽热,也是一种对自身能力和麾下袍泽的绝对信任。
“你可知,此去……凶险万分?”萧景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卑职知道。”宋青的回答斩钉截铁,“然,若能以此险招,换取北疆大局之胜,换取万千袍泽少流血,宋青……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萧景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面具后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中,有欣赏,有决断,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他猛地站起身,玄甲发出铿锵之声。
“好!”
一个字,石破天惊!
“便依你之策!”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响彻大帐:
“此战,关乎北疆气运!宋青,本监军予你全权,筹划诱敌事宜!所需人员、物资,一应优先配给!其余各部,皆需配合!”
“此计,代号——‘砺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