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织入了无数星辰的玄黑锦缎,温柔地覆盖着州牧府的重重庭院。
万狐嫣的寝居之内,烛火被剪去了多余的焰心,光晕柔和,将床榻间交叠的身影映照得朦胧而暧昧。
一场极致的“交流”刚刚平息,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子的独特体香,与霍天生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夫君。”
万狐嫣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欢爱过后便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而是像一只餍足的猫,侧过身,将头枕在霍天生坚实的臂弯里。
“嗯?”
霍天生闭着眼,鼻腔里满是她发梢传来的馨香,有些昏昏欲睡。
“你说的那个世界……女子,真的可以……封侯拜相,执掌天下吗?”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凤眸,此刻在昏暗的烛光下,竟罕见地,流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那份压抑了太久的野心,终于在这一刻,不再伪装。
霍天生睁开眼,他看着怀中这个女人,这个将整个益州的旧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连他都感到一丝忌惮的女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极其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感觉。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被禁锢在女子身躯里,却拥有同样不甘于命运摆布的,疯狂的灵魂。
他笑了。
这一次,那笑容里,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棋逢对手的欣赏。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光洁的额头,声音压得很低,像魔鬼的私语,又像情人的呢喃。
“当然。在我那个家乡,有一个女人。她和你一样,出身高贵,聪慧绝顶。她也曾被当做联姻的工具,送进那座天下最华丽,也最冰冷的牢笼。可她不甘心。”
霍天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史诗般的魔力,将武则天那波澜壮阔,也血腥残酷的一生,用一种更贴合这个时代语境的方式,缓缓道来。
他讲她如何从一个卑微的才人,一步步攀上权力的顶峰。
讲她如何用最冷酷的手段,清除掉所有阻挡在她面前的敌人,讲她如何以女子之身,登临九五,改元换代,成为那片土地上,数千年来,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女皇帝。
万狐嫣静静地听着。
她的呼吸,随着霍天生的讲述,变得越来越急促。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极致的兴奋!
她仿佛看到了。
看到了那条铺满了荆棘与鲜血,却又通往无上荣耀的道路。
看到了一个与她何其相似的灵魂,在另一个时空里,完成了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伟大的,疯狂的,逆天之举!
“她……”
万狐嫣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她最后……成功了吗?”
“成功了。”
霍天生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
“她君临天下数十年,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史书,称之为‘贞观遗风’。”
轰——!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狠狠劈开了万狐嫣脑海中所有的混沌。
她猛地坐起身,丝滑的锦被顺着她完美的曲线滑落,大片春光暴露在空气中,她却浑然不觉。
她看着霍天生,那双总是冷傲的凤眸里,第一次,迸射出一种足以让星辰都为之黯淡的,炽热的光芒!
她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
“墨神!十万火急!!”
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吼,从寝居之外猛地传来!
一名墨烬军的传令兵,浑身浴血,踉跄着跪在屋外,他的左臂已经齐肩而断,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脸上,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骇与绝望。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屋内的景象,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同样被鲜血浸透的竹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过头顶。
“南中……南中基地……急报……”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便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再没了声息。
寝居内的旖旎气氛,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血腥味所取代。
霍天生的脸色,在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个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便一把抓过那卷浸血的竹简,猛地展开。
竹简之上,没有长篇的文字。
只有一行用鲜血写就的,潦草而又触目惊心的字迹。
“雷鸣失控,工坊尽毁,死伤惨重,清霜……有罪!”
那一个“罪”字,力透纸背,仿佛凝聚了写下它的人,所有无尽的绝望与悔恨。
咔嚓。
霍天生手中的竹简,应声而裂,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一股恐怖到极点的杀意,从他身上轰然爆发!整个寝居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骤降至冰点。
雷鸣。
那是他工业计划的重中之重!是他未来横扫天下,碾压一切旧时代军队的终极底牌!
是他所有蓝图的基石!
现在,这块基石,塌了。
万狐嫣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瞬间变得狰狞可怖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滔天怒焰,心中,竟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恐惧。
“传令!”
霍天生的声音,沙哑,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陈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封锁全城!此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格杀勿论!”
“是!”
霍天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几欲毁天灭地的狂怒。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
他必须立刻赶往南中。
他要亲眼看看,他最重要的心血,究竟被毁成了什么模样。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总是清冷如霜,却又执拗得让人心疼的女人,究竟,怎么样了。
可益州……
他若离开,这刚刚被他用雷霆手段整合的权力,会不会再次旁落?那些被他打断了脊梁骨的士族,会不会趁机死灰复燃?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那具被他的杀气骇得脸色煞白,却依旧强撑着镇定,默不作声的,曼妙的胴体。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陡然成型。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到万狐嫣的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她那张因惊惧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声音里,没有了方才的暴戾,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日起,你,便是这益州的‘监州夫人’。”
万狐嫣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我离开期间,益州所有政务,由你总领。杜衡、范长生,从旁辅佐。”
霍天生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那震惊之下,一闪而过的,狂喜的火焰。
“别让我失望。”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他要以“闭关修炼,为益州万民祈福”为名,星夜兼程,秘密赶往南中。
他留给益州所有人的,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背影。
也留给了万狐嫣一个,足以让她彻底展露所有野心,或者,彻底走向毁灭的,巨大的,华丽的,空无一人的舞台。
万狐嫣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那还在微微发烫的脸颊。
她笑了。
那笑容,在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凤眸里,绽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妖异的,令人心颤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