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毕可汗半倚在铺着羊皮的宝座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乌纥特部首领莫咄的介绍,和刘武周使者的谄媚陈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尊敬的始毕可汗,日月之光,草原之主!”
使者用尽平生所学的溢美之词:“我家主公刘武周,深知可汗威德浩荡,如苍穹般广阔无边!那隋帝杨广无道,天下共弃之!我家主公已诛杀昏官,执掌马邑,愿世世代代臣服于可汗麾下,永为藩属,岁岁朝贡,绝不背离!”
说到这里,他偷偷抬眼瞥了一下始毕可汗,见对方面无表情,心中更慌,连忙抛出最重要的条件:“如今,虎威王已南返,朔方由高绍暂代,此人绝非可汗对手!我家主公恳请可汗发兵南下,共击隋军!所得隋朝土地、人口、财帛、女子,愿与可汗共享!马邑、雁门,乃至晋阳富庶之地,皆可为可汗牧马之场!”
帐内一片寂静,几个侍立一旁的突厥贵族,面露贪婪之色,显然被“晋阳富庶之地”所打动。
始毕可汗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玩味:“刘武周?杀了自己上官,窃据马邑的小小校尉?如今走投无路,想起本汗了?”
使者冷汗涔涔,连忙叩首:“可汗明鉴!我家主公对可汗的敬仰之心,天地可表...”
“够了。”始毕可汗打断他,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光芒,“本汗对你们隋人之间的打打杀杀,没多大兴趣!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放松:“凌云离朔,倒是让本汗心情好了不少。”
而后,他环视帐内众人,缓缓道:“刘武周想借本汗的刀,可以!但他得先证明,他这条狗,值得本汗出手相助!让他先自己守住马邑,挡住高绍的第一波攻势!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被高绍轻易碾死了,那也不配与本汗合作了。”
使者心中一紧,这条件可谓苛刻。
始毕可汗继续道:“若他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届时,本汗自会考虑是否派兵南下‘狩猎’!乌纥特部,哥咄啜部...”
说着,他瞥了一眼莫咄:“他们若想去打打草谷,本汗...可以当作没看见。”
这已是极大的默许和纵容!
使者心中大喜,虽然没能立刻请来援兵,但得到了始毕可汗的初步认可,以及默许其他部落出兵,这已是成功的第一步!
“多谢可汗!可汗恩德,我家主公永世不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可汗期望!”使者连连叩首。
“滚吧!告诉刘武周,本汗等着看他的‘本事’。”始毕可汗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使者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始毕可汗看着使者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让刘武周和乌纥特部那些怨部去当马前卒,试探那高绍的手段,搅乱边境。
若成功了,他便可趁机南下,攫取最大的利益,并重新树立权威。
若失败了,死的也是刘武周和那些不服管束的部落,与他无损,他甚至可以出面“调停”,撇清关系。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牙帐里所发生的事,很快便被其王弟咄苾得知了,当下,他便是怒火中烧,在始毕可汗正准备召集心腹详细商议时,一脸不快地闯进了王帐。
“大汗!”咄苾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您怎能真的允许莫咄和戈燮那些疯狗南下?他们只会烧杀抢掠,不仅会引来隋军的疯狂报复,更会彻底激怒虎威王!这与我们当初的盟约背道而驰!是背信弃义!”
始毕可汗看着激动不已的弟弟,脸色阴沉了下来:“咄苾,注意你的身份!本汗做什么决定,需要向你解释吗?”
“这不是解释不解释的问题!”咄苾毫不退缩,朗声道,“这是关系到整个突厥生死存亡的问题!与虎威王为敌,是自取灭亡!趁他不在边境,纵容部落行凶,更是懦夫行径!只会让草原上的英雄耻笑!”
“放肆!”
这番不客气的言语,立刻引得始毕可汗大怒,旋即他便是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指着咄苾的鼻子骂道:“你张口虎威王,闭口虎威王!凌云小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维护?灭自己威风?”
“本汗才是突厥的大汗!本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突厥的强大!刘武周主动来投,正好可以让他去消耗隋朝的力量!”
“乌纥特部他们要去打草谷,正好可以试探高绍的深浅!这有什么错?”
“为了突厥的强大?”咄苾悲愤地反问,“依靠刘武周那种弑主小人?依靠莫咄那种只会屠杀妇孺的败类?这就是大汗您想要的强大吗?这不是强大,这是堕落!这是在将突厥拖入深渊!真正的强大,是像虎威王那样,让敌人敬畏,让盟友信服!而不是靠这种阴谋诡计和背信弃义!”
“够了!”始毕可汗见其毫不退让,额头上的青筋当即暴起,终于是恼羞成怒,“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再踏入金帐一步!你的部众,暂时由我直接管辖!你给我好好待在自己的帐篷里反省!”
这是近乎软禁的惩罚了。
咄苾看着兄长那因权力和嫉妒,而极度扭曲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和冰凉。
他知道,再说下去已是无益。
随即,他便是重重一跺脚,转身冲出了金帐,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始毕可汗余怒未消,喘着粗气坐回宝座。
弟弟的顶撞和对凌云的那种盲目崇拜,让他感到极度不爽和一种隐隐的威胁。
看来,自己的这个弟弟,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了。
突厥汗庭内部,因为对隋政策的分歧,因为对凌云态度的不同,在此刻,竟生出了一道裂痕!
......
洛阳。
这段时间,凌云多数留在长孙府,陪伴心力交瘁的妻子,守候在那位性命垂危,却顽强坚持的岳父病榻前。
这日午后,凌云刚从长孙府返回王府书房,准备处理一些积压的文书,书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即,是杨玄奖压抑且紧张的声音:
“大王!朔方六百里加急军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