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千里之外,大兴城皇宫内。
殿内炉火温暖,檀香袅袅,杨广的御案上,铺陈着数幅精心绘制的绢图。
东都洛阳的宫阙布局图、通济渠的河道规划图......图纸线条工整,气势恢宏。
“陛下。”
尚书右仆射苏威躬身奏报:“东都洛阳宫城之地基夯土已起,洛水堤堰加固工程进展顺利,通济渠引水口工段,已征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夫十五万,沟壑初现,木桩已沿规划线打下。”
他的汇报沉稳有序,勾勒出两项宏大工程刚刚起步的图景。
杨广的目光在图纸上流连,手指划过则天门的位置,又点向沟通黄河与淮河的蜿蜒蓝线,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掌控全局的自信。
“好!洛阳乃天下之中,通济渠系大隋血脉,工程浩大,非朝夕之功,着令杨素、宇文恺务必稳妥推进,体恤民力,不可操切,所需钱粮物料,工部、民部需及时调拨。”
蓝图已绘,根基初奠,杨广正享受着开创不世基业的豪情。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略显急促的通禀:“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奏报!”
“哦?”杨广眉梢微挑,立刻将目光从图纸之上移开:“快呈上来。”
内侍赶忙上前,恭敬地将手中封着火漆的奏报呈上。
杨广拆开火漆,展开奏报,随着目光扫过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专注,继而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奏报中详细描述了凌云如何以王令调集三州大军,十日之内汇聚朔方城外,五十万雄师列阵旷野的惊天场面。
描述了凉、并、幽三州军队演武时,展现出的磅礴军威与冲霄杀气,北疆世家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的彻底臣服!
最后更有凌云那“必以此铁拳,碎其骨,灭其魂”的誓言!
“五十万甲士汇聚朔野......军容整肃,杀气冲霄......百家慑服,莫敢仰视......”
杨广低声念着奏报中的词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随即他便是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精光四射,方才看洛阳蓝图时的憧憬,立刻被一股更加炽热、更加迫切的情绪所取代!
那便是,想要亲眼见证自己手中最锋利宝剑,已然铸成的渴望,是借这赫赫军威震慑四夷的帝王雄心!
而后,杨广霍然起身,将那份来自朔方的军报,重重拍在御案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传旨!”
“工部、民部按既定方略,稳步推进东都营造与通济渠开凿,朕心甚慰,着令嘉勉有司!”
“着尚书省、兵部、礼部,即刻筹备銮驾仪仗、沿途行营、护卫禁军!”
“敕令突厥启民可汗:朕将于四月巡幸榆林塞,召其于金河畔牙帐迎驾!”
杨广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大兴宫的雕梁画栋,越过千山万水,投向了朔风凛冽的北疆,嘴角勾起一抹锐利而温煦并存的弧度:
“朕要亲赴榆林——”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帝王少有的、近乎私语般的温情:“去看看朕的虎威王,看看他麾下那五十万——护国精锐!”
凌云朔方阅兵的赫赫军威,彻底激起了杨广北巡的雄心,而那份深切的思念与挂怀,则成为了这雄心之下,最深沉动人的底色。
......
翌日,大兴殿。
杨广高踞龙座,苏威展开黄绫圣旨,洪宣读着皇帝即将北巡榆林的旨意,当念到关键处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为彰天威,抚驭北疆,朕决意銮驾亲巡!镇殿大将军宇文成都,领御前扈从,护卫周全,不得有失!”
圣旨宣毕,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民部尚书樊子盖几乎是踉跄着出列,眉宇间满是忧虑:
“陛...陛下!虎威王聚兵朔方,固是盛事,然...然五十万大军粮秣供给,皆赖沿途州县,今岁若再行千里北巡,行宫营造、道路修葺、百官扈从及御营供奉,所费更是不赀,如此,臣恐...恐民不堪命,田畴荒废,动摇国本啊!”
紧接着,宗室重臣观德王杨达,也神色凝重地出列奏道:
“陛下,臣附议樊尚书之忧,虎威王拥重兵于朔方,虽慑突厥,然...然五十万之众,非同小可,陛下此时远离京畿,銮驾深入北地,纵有宇文大将军扈卫左右,然边陲之地,变数丛生,若有宵小之徒借机生事,或塞外强族窥伺銮驾安危...千里之遥,恐鞭长莫及,为社稷万全计,恳请陛下三思!”
他的担忧直指核心,凌云手握的五十万大军,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两人的反对,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激起了更多涟漪。
“陛下!天象有示,荧惑守心,主兵戈大凶,值此巨兵屯聚、銮驾远行之际,恐非吉兆...”
“陛下!京畿乃天下根本,陛下久离,恐生懈怠,若...若边镇有异动...”
“陛下!塞外苦寒,龙体为重啊!五十万军威已彰,陛下何须亲涉险地?”
......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理由各异,但核心却都围绕着那朔方五十万大军带来的巨大震撼,和北巡本身的风险,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反对声浪渐高之际,内史侍郎虞世基站了出来,朝着杨广与众大臣微微一礼:
“诸位大人忧国忧民,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他先肯定了众人,随即话锋一转,直指那震撼人心的朔方阅兵:“然则,虎威王于朔方聚兵五十万,大阅军威,此正显我大隋煌煌国势,如日中天!陛下乃九五之尊,代天巡狩,正当借此雷霆之势,亲临北疆,抚慰将士,宣示圣恩!
一则使三军感佩天颜,二则令塞外诸胡亲睹天子威仪,知我大隋君明臣贤,猛将如云!
若因路途艰辛便裹足不前,岂不令虎威王苦心孤诣凝聚的军心士气,令这五十万虎贲的赫赫威名,空悬于塞外?更令诸胡以为我天子......畏其锋芒?”
他将北巡与凌云的朔方阅兵紧密捆绑,巧妙地将反对意见,偷换成了对军心士气与国家颜面的损害。
说到这里,虞世基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心下冒出坏水,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宇文化及父子:
“至于护卫周全...有镇殿大将军宇文成都在陛下身侧,宵小之辈,何足道哉?谁人不知道,宇文大将军勇冠三军,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有他在,陛下定可安如泰山,宇文大人,您说是吧?”
闻言,宇文化及气的牙痒痒,暗骂虞世基用心险恶,将自己父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立刻跨出一步,昂首挺胸:“陛下!虞侍郎所言,正是臣肺腑之言!”
说完这句,他的牙咬的更紧了:“虎威王朔方扬威,陛下正宜亲临,方显圣主胸襟!些许路途艰辛,些许塞外风沙,岂能阻挡陛下抚慰忠勇、慑服四夷?
臣宇文化及,忝为兵部尚书,必竭尽所能,协理北巡一应军务调度,犬子成都。”
他侧身示意身后:“身为镇殿大将军,更当肝脑涂地!定率虎贲之士,卫护陛下周全!但有敢犯陛下天威者,无论胡虏宵小,臣父子定叫其粉身碎骨,有来无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