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我们去哪里？”
史大见我迅速追上了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切地问道。
而他怀里的绾绾似乎被颠簸弄醒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四周飞速倒退的景色。
官道在脚下延伸，羊镇那压抑的土城墙轮廓在暮色中已缩成模糊的黑点。
身后暂时没有追兵的迹象，但空气中紧张的气息丝毫没有减弱。
（不能去南边黑水河方向，那边距离羊镇太近。
而金离山脉更不能去，那里闲杂已经成了金离两国即将爆发冲突的中心地带。
先去北边，而且要走官道，人多眼杂反而更安全，走小路反而容易被人误会！）
“先往北走，”
我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前方延伸的官道，
“去哪里先脱离这里再说。
走官道，不能走小路！”
“好的，东家！”
史大没有任何质疑，用力点头。
我们几人沿着官道，迅速往北边走去，天色渐暗。
走了大概几个时辰吧，就见前方官道旁，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勾勒出一个驿站的轮廓。
我看了一眼天色，又瞥了一眼史大怀里已经醒来的婠绾，
以及旁边那个捂着腰、嘴里哼哼唧唧“哎哟，腿要断了”的姬九。
“今天就先在前面的驿站过下夜吧！”
我停下脚步，声音不容置疑，
“顺便吃点东西，剩下的明天再说！”
“好的，东家！”
史大立刻应声，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赶路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他也确实疲惫不堪。
“姬九，”
我转向那个还在表演“伤残”的家伙，伸出手，语气平淡无波，
“拿钱给史大。”
“仙师~~~”
姬九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哭腔，
双手死死捂住自己胸前，动作夸张地后退半步，
“真的没钱了！我穷啊！穷得叮当响！
您看我这一身粗布衣裳，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他眨巴着眼睛，努力做出可怜的表情。
（装！接着装！）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只是淡淡地、带着一丝“惋惜”地叹息道：
“哦？真的吗？
那要是你没钱的话…那你就独自离开吧。
我们这队伍，养不起闲人。”
“别别别！仙师！
等等！有有有！我有钱！
您等下！马上！马上！”
姬九的“哭穷”表演瞬间卡壳，换上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惊喜表情，
动作麻利地弯腰，一把脱下了右脚那只沾满泥灰的破布鞋。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臭和泥腥的“醇厚”气味瞬间在夜风中弥漫开来！
史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抱着婠绾退后半步。
而绾绾则捂着鼻子
“大叔，好臭啊！”
姬九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笑嘻嘻地抓着鞋帮子，用力抖了抖。
“叮铃当啷…”
几块沾着可疑污渍、还带着温热体温的碎银子，滚落在官道的尘土里。
“喏！仙师！都在这儿了！
这可是我最后的棺材本啊！”
姬九一脸“肉痛”地指着地上的银子。
我嫌弃地皱了皱眉，没去碰那几块刚从鞋里倒出来的“宝贝”，
目光锐利地扫过姬九全身上下：
“还有没有？”
“没有了！这次真没有了！仙师您要相信我啊！”
姬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了。
（信你才有鬼！）
我心中冷笑，但也懒得再跟他纠缠这点碎银子。
我抬脚，用鞋尖将地上那几块银子踢到一起，对史大道：
“史大，捡起来。
你先去驿站订三间房，让他们准备点干净的吃食，多要些肉食。”
“好的，东家！”
史大立刻应声，小心翼翼地将婠绾交还到我怀里。
他俯身，忍着那股味道，快速捡起银子，
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驿站门口那点昏黄的灯光跑去。
“仙师~~~”
姬九的声音又黏了上来，带着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那我呢？我干啥？”
我抱着婠绾，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目光冷冷地扫过姬九那张写满“期待”的脸。
“你，”
我顿了顿，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和我一起进去。”
“哇！！！仙师！！”
姬九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脸上绽放出巨大的、近乎夸张的“惊喜”，
“您是说…我们一起吗？真的吗？
您终于肯接受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弟了吗？！我太感动了！
呜呜呜…”
（这神经病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被他这过度解读和浮夸的“感动”搞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懒得解释，也根本解释不通。
我抱着婠绾，不再理会身后那个沉浸在“被仙师接纳”喜悦中、手舞足蹈的姬九，
径直朝着驿站走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水、烟草、汗臭、食物和牲口气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驿站大堂不大，摆着几张油腻的方桌，
此刻只有零星两三个行商模样的客人坐在角落，就着昏暗的油灯低声交谈。
柜台后面，一个身材干瘦、眼珠灵活、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
显然是驿丞兼掌柜——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我们几人身上迅速扫过，
史大正站在柜台前，将擦干净的碎银子递过去：
“掌柜的，三间干净的上房，
再准备些饭菜送到房里，多要些肉食。”
“好嘞客官！”
驿丞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接过银子掂了掂，声音洪亮地朝后厨方向吆喝了一声：
“三间上房！贵客四位！好酒好菜备上，多切肉！”
他一边麻利地登记，一边将三块粗糙的木制房牌递给史大，
“甲字三号、四号、五号，挨着的，楼上左转就是。”
“多谢。”
史大接过房牌，转身迎向我们。
“东家，房间开好了。”
史大将其中一块房牌递给我，
“甲字三号。”
“嗯。”
我应了一声，然后看向紧紧抱着我脖子的绾绾道
“绾绾，今天我们现在这里过夜！”
绾绾应了一声
“嗯嗯，哥哥！”
但是她抱着我的脖子更紧了。
“先上楼。”
我抱着婠绾，声音平静，率先踏上通往二楼的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史大紧随其后。
姬九则笑嘻嘻地跟在最后，在经过柜台时，
还特意对埋头算账的驿丞挥了挥手，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
“掌柜的，生意兴隆啊！记得肉炖烂点！我牙口不好！！”
驿丞拨算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