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江基地的第七天，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某种紧绷的轨道上。
霍震山站在扩建后的指挥所顶层，独臂撑在粗糙的水泥护栏上，俯瞰着下方逐渐恢复生机的基地。围墙外新开辟的种植区里，耐寒的土豆苗已经冒出了指甲盖大小的嫩叶，在晨光下泛着油绿的光。更远处，修复组正在用回收的金属和混凝土预制板搭建新的居住单元，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隔着老远传来，反倒让人心安。
但霍震山清楚，这份表面上的平静有多脆弱。
夜枭汇报的那股不明身份人员，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点，再无踪迹。扩大后的侦察范围没有任何发现，对方仿佛凭空蒸发。石磊和7b对外太空异常信号的监控倒是有了新发现——那三次短暂的空间扰动后，近地轨道至月球轨道间的背景辐射出现持续性微幅波动，如同平静湖面下缓慢扩散的涟漪。
“不是攻击前兆，更像某种……长期观测设备的启动余波。”石磊在昨晚的简报会上推着眼镜说，“7b模拟了十七种可能的技术路径，最接近的是‘量子纠缠态空间锚点’，一种理论上的长期观测技术。但以目前地球残存科技水平，应该没人能做到。”
“除非不是地球的技术。”老周裹着厚外套坐在角落，忽然插了一句。他这几天恢复了些精神，开始着手整理从高原带回的古籍碎片和记忆线索。“柳镇魂的笔记里提过，混沌之眼早期曾与某些‘天外遗族’有过接触，试图获取禁忌知识。那些遗族的描述……很模糊，像影子，又像光。”
天外遗族？霍震山皱眉。一个“阴影”还没搞定，又来一群“天外”的？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思绪拉回眼前。无论如何，基地的运转不能停。防御要加固，人员要训练，粮食要生产，伤员要恢复——千头万绪，每一件都压在他肩上。
“霍队。”山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脸上那道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三号哨塔的自动警戒炮昨晚误触发了一次，排查结果是线路老化。需要更换的配件库存不够了，得想办法去旧城废墟淘换。”
“让扳手带两个技术好的，开那辆加固过的皮卡去。”霍震山头也不回，“多带点人护卫，最近外面不太平。”
“明白。”山魈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林顾问今天早上能下床走动了，苏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快。她……想见你。”
霍震山转身：“现在？”
“说是等你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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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中心的气味永远是消毒水混合着草药，但今天多了点别的——一缕极淡的、甜丝丝的米香。霍震山推门进去时，看到清子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熬得稀烂的米粥，上面还飘着几粒枸杞。
林静漪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亮了许多。她接过清子递来的粥，对霍震山微微一笑：“霍大哥。”
“感觉怎么样？”霍震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清子乖巧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床尾，手里还捏着张没剪完的纸鹤。
“好多了。”林静漪舀起一勺粥，动作还有些虚弱，“苏医生说，再静养三五天，应该就能尝试恢复性训练。”她顿了顿，看向霍震山，“高原上最后那些声音……我这几天反复回想，总觉得不是幻觉。”
霍震山身体微微前倾：“想起什么了？”
“方向。”林静漪放下勺子，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捕捉记忆中的碎片，“不是单纯的地理方向……更像是一种‘存在感’的方位。有一个声音，来自很深的地下，潮湿，冰冷，带着古老的悲伤。另一个……在很高的地方，但又不是天空，更像是……某种夹层？边缘很锋利，感觉割手。”
她睁开眼，眼中带着困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
“不怪。”老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拄着根临时削的木杖，慢慢走进来，“古籍里有类似记载。‘地脉有眼，深藏九幽；天穹有隙，悬于虚夹。’说的是两种特殊的能量节点——地眼和天隙。地眼通常与极阴之地、古战场或大封印相关，天隙则多是空间结构薄弱点，古代修士有时会借助天隙沟通异界或引动星力。”
“你的意思是，静漪听到的可能是这种节点？”霍震山问。
“有可能。”老周在床边坐下，从怀里摸出一本边缘焦黄的手抄本，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的字迹潦草难辨，还配有简陋的图示，“这是我根据记忆复原的部分《山河秘录》。里面提到，华夏大地有‘三十六地眼，七十二天隙’，大部分已在历史中湮灭或封印。但如果灵气复苏导致规则松动，这些节点有可能重新活跃。”
他指着其中一个画着漩涡状标记的图示：“地眼通常积蓄着庞大的地脉能量和……历史中沉淀的强烈情绪。悲伤、愤怒、执念，都可能成为地眼的‘养分’。如果真有地眼活跃，而且被混沌之眼或别的什么东西盯上……”
后果不堪设想。
霍震山看向林静漪：“你能感知到大致位置吗？”
林静漪摇头：“太模糊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而且我现在这状态……”她苦笑了一下，“连吹埙的力气都没有。”
“清子呢？”老周忽然看向床尾一直安静听着的小女孩。
清子抬起头，眨了眨眼：“我？”
“你的剪纸。”老周目光落在地手中那张半成品纸鹤，“李婆婆说，你现在剪的东西，已经能‘连’上一些看不见的线了。如果林姐姐感知到的声音是某种‘线’，你能不能试着……顺着线头找找方向？”
清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纸，又看看林静漪，小脸上露出跃跃欲试又有点害怕的表情：“我……我可以试试。但是……”
“但是什么？”霍震山问。
“那些线……有时候会反过来拉我。”清子小声说，“上次在高原，我差点被一根黑色的线拖走，是秦婆婆把我喊回来的。”
霍震山心中一凛。他看向林静漪，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着急。”霍震山放轻声音，揉了揉清子的头发，“等你林姐姐再好一点，等李婆婆多教你些保护自己的法子，我们再试。”
清子点点头，明显松了口气。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石磊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还在闪烁的平板，脸色难看。
“霍队，出事了。”他声音紧绷，“二十分钟前，旧城废墟方向传来求救信号——是扳手他们那辆车！”
霍震山霍然起身：“什么情况？”
“信号断断续续，只说遭遇伏击，对方人数不明，有异能者，火力很强。”石磊将平板递过来，上面是简陋的地图和一个持续跳动的红点，“最后一条信息是‘他们冲着配件仓库来的’，然后信号就断了。我已经派最近的巡逻队赶过去，但最快也要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旧城废墟那种地方，二十分钟就够死好几回了。
霍震山眼中寒光一闪：“山魈！”
“在！”山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显然已经听到了对话。
“带第一、第三突击队，全装备，跟我走。”霍震山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又看向石磊，“通知所有外围巡逻队提高警戒，基地进入二级战备。还有，联系圣光议会和基因纪元在附近的联络点——不是求援，是预警。就说我们在旧城废墟遭遇不明势力袭击，让他们也注意点。”
“明白！”
五分钟后，三辆经过改装的武装越野车咆哮着冲出基地大门，扬起一路烟尘。霍震山坐在头车的副驾，山魈开车，后座是夜枭和两名精锐守夜人。车顶的机枪已经卸掉保险，弹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旧城废墟在临江基地西北方向约六十公里，是灾变前一座中等规模的工业城市。如今只剩坍塌的高楼骨架和掩埋在瓦砾下的街道，成了拾荒者、流民和各类危险生物的乐园。基地需要的许多稀缺配件和材料，只能冒险去那里淘换。
“对方冲着配件仓库去……”山魈盯着前方坑洼不平的旧公路，声音冰冷，“说明他们对我们的物资需求和行动规律很了解。内部有眼睛？”
“不一定。”霍震山检查着手里的改装步枪，咔嚓一声上膛，“也可能是观察了很久。旧城废墟里藏着的眼睛，比我们想象的多。”
他想起夜枭之前报告的那股不明身份人员——行动专业，装备精良，带有一丝“阴影”特性。如果真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一支寻找配件的车队？仅仅为了破坏基地的修复进度？
还是说……他们想要的，本就是那些配件？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霍震山脑中成形。他按下通讯器：“石磊，查一下扳手这次去找的主要配件清单，特别是稀有型号和特殊用途的。”
“已经在查了。”石磊的声音伴随着键盘敲击声传来，“主要是自动警戒炮的感应模块和能量转换器，还有……等等，扳手的备用工具箱里，有上次从基因纪元监测站拆下来的两个备用传感器！是7b要求带回来做对比分析的！”
果然。
对方不是随机袭击，而是有明确目标——那些可能带有基因纪元技术的传感器！
“加快速度！”霍震山低吼。
越野车引擎发出狂暴的咆哮，在破败的公路上疯狂加速。两侧的残垣断壁飞速后退，像一部倒放的毁灭纪录片。
二十分钟后，旧城废墟的边缘已经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片由混凝土碎块、扭曲钢筋和破碎玻璃组成的灰色丛林，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支离破碎的阴影。
通讯器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是扳手嘶哑的喊叫：
“……仓库东侧！他们想把我们逼进死路！有两个人会操控金属！小心——”
话音未落，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废墟深处传来！
霍震山眼神一厉：“冲进去！直接去仓库区！”
三辆越野车如同钢铁野兽，毫不减速地撞开拦路的瓦砾堆，冲进这片死亡的迷宫。
战斗，已经开始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临江基地医疗中心的窗边，清子正踮着脚望向西北方向。她手里那张没剪完的纸鹤，不知何时自己展开了一角，上面用稚嫩的线条勾勒出几辆车的轮廓，以及更远处——几团模糊的、带着不祥灰影的人形。
纸鹤的翅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仿佛想要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