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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里的晨露还未散尽,石桌旁已围了七八个身影。

小桃的灯笼挂在桃枝上,晕出一团暖黄,映得铁柱脖颈上的刀疤泛着淡红——那是上个月护村时被山匪砍的。

“州府的人要来了。”苏惜棠开口,声音轻却像敲在铜锣上,震得众人脊背一绷。

她扫过众人紧绷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灵田空间里赤阳椒的灵气还在隐隐发烫,“张货郎的焦布我看过了,松油混着炭灰,是军中火把的料子。他们不是来查税的,是来立威的。”

老鲁的漆刷“咔”地断在手里。

他是村里最惜工具的,这声响惊得阿秀手里的竹篾“唰”地弹开,差点抽到小桃脸上。

“那、那咱们关紧村门?”铁柱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我带护村队守在村口,来一个砍一个——”

“砍不得。”苏惜棠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去,“咱们青竹村如今有百亩良田,三十间作坊,州府要的是税,是名。可若是咱们缩成个刺猬,他们正好有借口说咱们抗税,到时候刀片子可就真落下来了。”

石桌下,墨影狼的尾巴轻轻扫过她的鞋尖。

她低头摸了摸狼耳,狼毛上还沾着晨露的凉意,“与其闭门死守,不如开门亮火。”她抬头时,眼底有星火在跳,“今夜,咱们办一场百味夜宴。铁柱组炖灵蒜排骨,阿木队炒山椒腊肉,护林队煮地耳鸡汤,刘氏醋坊调凉菜,巧手工坊捏酱菜花团。老鲁用‘福酱红’漆碗盛菜,阿秀编竹灯罩,挂满村道——要让山那头的人看看,青竹村的烟火,比他们的火把更旺!”

小桃突然站起来,发辫上的红绳晃了晃:“我这就去酱菜坊,把窖里的陈酱全翻出来。上个月新腌的脆黄瓜还剩半缸,正好配肉菜。”她转身要跑,又顿住,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给苏惜棠,“这是昨日新晒的酱干,您垫垫肚子,夜里要忙到子时呢。”

老鲁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断成两截的漆刷,从怀里摸出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红漆粉:“福酱红得晒足七七四十九天,我这罐是给新盖的祠堂留的……”他喉结动了动,把纸包推到苏惜棠手边,“但给夜宴用,值。”

阿秀已经蹲在地上编竹灯罩了,竹篾在她指尖翻飞,像活过来的蛇:“我编莲花纹的,灯亮起来像小月亮。村头老槐树上挂三十个,村尾河沿挂二十个——保准比过年还热闹。”

苏惜棠看着眼前人,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刚穿越时,青竹村的冬天连热粥都喝不上,如今这些粗糙的手掌,能编出精细的竹器,能酿出十里飘香的酱菜,能把荒坡变成果园。

“去吧。”她吸了吸鼻子,“记得让各家把灶火都烧起来,烟要冒得高些——让山那头的人闻闻,咱们青竹村的饭香。”

日头刚落,青竹村就像被点着的灯笼。

村道两旁的竹灯罩亮起暖光,莲花纹在墙上投下柔美的影子。

老鲁漆的红碗摞成小山,釉面映着灶火,像一片跳动的晚霞。

铁柱媳妇掀开炖锅盖子,灵蒜的辛香混着排骨的浓鲜“轰”地窜出来,围观的孩子们直咽口水,小娃子拽着阿秀的围裙角:“阿秀姐,我能先尝一块吗?”

“等惜棠姐说开席。”阿秀捏了捏他的脸,把竹灯罩往高处提了提,“看,你阿爹在村口搭高台呢。”

村口老槐树下,关凌飞正踩着梯子绑灯笼。

他腰上还别着猎刀,却徒手搬着比他还高的木架,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苏惜棠走过去时,他正好下来,顺手抹了把脸,掌心的灰蹭得鼻梁上都是:“你看这台子够高不?十口铜锅排开,山那头的人隔着林子也能看见火光。”

“够高。”苏惜棠踮脚替他擦了擦脸,指尖碰到他粗糙的胡茬,“等会我要站在上面,让三百口人共吃一锅饭。”

“好。”关凌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茧子传来,“我让墨影狼守在台边,飞鸢在天上看着——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剥了他的皮。”

月上柳梢时,十口大铜锅架好了。

柴火烧得噼啪响,油星子在锅里蹦跳,各户的菜肴依次汇入:灵蒜排骨的浓白汤,山椒腊肉的红亮油,地耳鸡汤的琥珀色,凉菜的青脆,花团的粉糯……蒸汽裹着百味升上夜空,像条香喷喷的云,飘过山脊,飘向三十里外的黑甲骑兵。

苏惜棠站在高台上,身后是沸腾的铜锅。

她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村民,有拄拐的老阿公,有抱娃的小媳妇,有偷摸往嘴里塞酱菜的半大孩子,连周翠花都被孙婆婆拽着,缩在最后排,手里攥着个红漆碗。

“青竹村的老少爷们!”她的声音混着锅铲的叮当,传得老远,“从前咱们吃糠咽菜,怕官府,怕灾年,怕隔壁村的人笑话。可如今咱们有灵田种的稻子,有酱菜坊的营生,有护林队的刀——咱们怕什么?”

台下有人喊:“不怕!”“不怕!”声音像滚石,越滚越响。

“今夜,咱们不称主仆,不分贫富!”苏惜棠抄起长勺,在铜锅里搅了三圈,“三百口人,共吃一锅饭!”

第一碗汤递到老阿公手里时,周翠花突然挤到台前。

她鬓角的白发被火光映得发红,手里的碗攥得死紧:“我……我也能喝?”

“能。”苏惜棠舀了满满一碗,汤里浮着块大排骨,“您尝尝,这灵蒜是我空间里种的,吃了暖身子。”

周翠花接碗的手在抖。

她吹了吹汤,小口小口地喝,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碗里。

孙婆婆拍着她的背笑:“哭什么?咱村的日子,往后只会更甜。”

笑声漫过村道,漫过桃林,漫过远处的山脊。

关凌飞站在林边,望着山那头忽明忽暗的火光——那是州府探子的营寨。

他摸出怀里的火铁碎石,那是矿脉里挖出来的,遇火即燃,能烧得比火把还亮。

“墨影狼,去。”他拍了拍狼背,“让他们看看,青竹村的火,烧不熄。”

墨影狼仰天长啸,声音像把刀劈开夜色。

关凌飞将三块碎石扔进酱坊的灶膛,刹那间,火焰“轰”地窜起两丈高,映得夜空一片通红。

飞鸢在火上盘旋,影子投在地上,像只巨鹰。

山那头的火光突然灭了,只余几星残烬,像被风吹散的灰。

“走,回村吃汤去。”关凌飞摸了摸飞鸢的脑袋,转身往村口走。

风里飘来酱汤的香气,混着孩子们的笑声,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烟火气,比任何刀枪都管用。

子时二刻,小桃蹲在地窖门口,怀里抱着个陶瓮。

瓮里是刚封好的酱包应急粮,她数了数,正好五十个。

山风掠过她的后颈,她打了个寒颤,正要裹紧衣服,突然觉得脚下一震——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滚动,又轻又闷,像……心跳?

她蹲下来,手掌贴在青石板上。

震动更明显了,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小桃抬头望向村北的矿坡,那里的夜火还在烧,火光里,赤阳椒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无数只手,正朝着地底抓去。

小桃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青石板里。

地底那阵闷震又滚了过来,像有头沉睡的兽在翻身。

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猛地扯住身后验选堂帮工阿莲的手腕:“去叫老栓头带铁锹,再让阿木把矿坡的火把多添两捆!”话音未落,自己已掀开门帘冲进地窖。

地窖深处的温养区用粗麻帘隔出半间,霉味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辛香。

小桃摸黑拽开麻帘,竹架上的陶瓮突然“咔”地轻响——是赤阳椒的陶封!

她抖着手掀开最上层的棉絮,三株椒秧从腐叶堆里钻出来,椒果垂在枝桠上,红得像浸过血,表皮还凝着细密的水珠,在火把下泛着琉璃般的光。

“阿莲!快拿灯!”小桃的声音带着破音。

油灯凑近的刹那,满室红光。

三枚赤阳椒每枚都有成人拇指长,椒尖微翘,表面的棱纹像用金线勾勒,连椒蒂都泛着蜜色。

小桃指尖刚碰到椒果,整株秧苗突然颤了颤,一滴透亮的椒汁顺着指缝滑下,烫得她倒抽冷气——那温度竟比灶膛里的碳火还热三分。

“熟了……真的熟了!”阿莲的油灯晃得厉害,灯影里小桃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想起三个月前苏惜棠把刚发芽的赤阳椒苗交给她时说的话:“这是灵田最金贵的苗子,得用矿脉的潮气养着,等它红得像血,就是能救命的时候。”此刻这三株椒果,红得哪是血?

分明是淬了灵泉的火。

小桃鬼使神差摘下一枚,用帕子擦了擦,轻轻咬下一角。

辣味像炸开的春雷,从舌尖直窜到天灵盖,可那辣不灼人,反带着股清甜,顺着喉咙往四肢百骸钻,冻得发僵的手指瞬间暖了,连上个月被山匪划伤的旧疤都开始发痒——是在长新肉。

“阿莲!跑着去喊惜棠姐!”小桃把剩下的半枚椒塞进阿莲嘴里,“就说温养区的赤阳椒成了!”阿莲含着椒果跑得跌跌撞撞,可那股热流推着她脚步生风,刚跑出地窖就撞进苏惜棠怀里。

苏惜棠正往高台上送最后一坛酱汤,听见“赤阳椒”三个字,手一抖,坛盖“当啷”落地。

关凌飞从后面扶住她,猎刀的刀柄硌着她后腰:“我陪你去。”两人冲进地窖时,小桃正用竹片刮着椒肉,红汁滴进陶碗里,香气已经顺着通风口往外窜。

“这味……”苏惜棠凑近碗沿,鼻尖被辣得发酸,可胸腔里像烧起团火,“比我在空间里闻的还冲十倍。”她突然抓住小桃的手腕,“拿研钵来,把三株全磨成粉。”

“惜棠姐?”小桃有些犹豫,“这是头茬,是不是该留着……”

“留着等州府的刀砍下来?”苏惜棠扯下腰间玉佩,空间里的灵泉在玉佩内侧晃出银纹,“州府的人明天就到,他们要的是咱们怕。可这椒粉掺进百味锅——”她指了指远处还在沸腾的铜锅,“能让十里外的人都闻见青竹村的底气。”

研钵的石杵落下时,整座地窖都在飘香。

关凌飞站在门口,看着苏惜棠沾了椒粉的指尖在碗沿抹过,红粉簌簌落进木勺。

“去,把这勺粉撒进最大的铜锅里。”她抬头时,眼角泛着红,不知是辣的还是急的,“要让每个喝到汤的人都知道,咱们有能烧穿寒冬的东西。”

老鲁是闻着味找来的。

他扒着门框直喘气,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漆完的碗:“这、这味……”他抽了抽鼻子,眼眶突然红了,“我给县太爷家漆过喜宴的碗,御厨调的汤都没这股子鲜辣。当年我爹跟着商队进过京城,说御膳房的厨子最讲究‘醒味’,要能让人喝一口就记一辈子——惜棠丫头,你这椒粉,能入御膳。”

苏惜棠没接话,她盯着铜锅里腾起的热气。

椒粉撒进去的刹那,白汽突然凝成一道红雾,像条龙似的往天上窜,掠过村头老槐树,掠过矿坡的夜火,直往三十里外的州府营寨飘去。

“报——”

山风卷着马蹄声撞进村子。

关凌飞的飞鸢突然从夜空里俯冲下来,爪子上拴着块碎布。

苏惜棠展开一看,是小桃派去盯梢的小子写的:“州府前锋距村十里,见火光后扎营,未敢再进。”

“他们怕了。”关凌飞把猎刀往地上一插,刀身震得土块簌簌落,“刚才飞鸢看见,营里的火把灭了小半,有个穿甲的在骂娘。”

苏惜棠望着矿坡方向。

那里的夜火还在烧,火光里墨影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黑墙。

她摸了摸腰间玉佩,空间里的灵泉突然翻起赤金涟漪,红丝顺着玉佩纹路爬上手背——是矿脉在共鸣。

三息,不多不少,像在应和什么。

“他们怕的不是火,是人心。”她轻声说,“怕咱们穷的时候敢拼,富了更敢拼。”

子时四刻,青竹村的百味锅见了底。

老阿公抹着嘴直拍大腿:“比我当年娶亲喝的喜酒还痛快!”周翠花攥着空碗不肯放,把碗底舔得发亮:“我活了五十年,没喝过这么暖的汤……”

小桃蹲在温养区收拾椒秧,突然在腐叶里摸到三颗滚圆的椒籽。

红得透亮,像浸了灵泉的玛瑙。

她刚要捡,苏惜棠的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覆在她手背:“留着。”

“姐?”

“等天再冷些。”苏惜棠把椒籽拢进掌心,“等咱们要种更金贵的东西时。”

矿坡深处,塌方的石缝里渗出一线红光。

那光极细,却亮得像活物,顺着岩缝蜿蜒游走,所过之处,陈年的矿渣泛出星星点点的金斑——像沉睡的矿脉,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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