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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坊风波平息第三日,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在青竹村的瓦檐间浮着。

小石头攥着牛绳的手有些发潮,黑炭的牛蹄刚踏过老槐树斑驳的树根,突然地打了个响鼻,前蹄猛地顿住。

黑炭你抽什么风?小石头顺着牛眼望去,树根下油亮的青石板上,半块油纸裹着的干饼正沾着晨露。

他蹲下身,鼻尖刚凑过去,甜腻的豆沙香就窜进了鼻腔——这味儿他熟,上个月跟着赵铁匠去县城送农具,在福来斋点心铺门口闻过,青竹村人可吃不起这金贵玩意儿。

后颈的汗毛地竖起来。

小石头想起三日前苏娘子蹲在晒谷场教他认铜锣时的话:若见穿得齐整的外乡人,或是不该出现在村里的稀罕物,你就往晒谷场跑,敲那面铜边的铜锣,敲三声长,两声短。他把牛绳往树杈上一绕,鞋跟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子,撒腿就往村东头跑。

灶房里,苏惜棠正蹲在陶瓮前。

新制的菌曲在竹筛上泛着米白,她指尖蘸了点温水,轻轻拨弄菌丝——这是从空间灵泉里养出的菌种,发酵速度比普通曲快三倍。

院外突然炸开当啷当啷的铜锣声,节奏急得像雨打芭蕉。

她眉梢微动,放下竹筛时,袖中翡翠玉佩微微发烫。

小桃!她提高声音,去村口看看。话音未落,小石头已经撞开篱笆门,裤脚沾着泥,喘得像拉风箱:苏、苏娘子!

老槐树下有县城的甜饼!

苏惜棠弯腰拾起灶台上的木勺,舀了勺温水淋在菌曲上,指尖在陶瓮沿敲了两下。

她记得前日在村口看见郑乡绅的马车绝尘而去时,那车夫袖角闪过的青灰色暗纹——永安城的粮帮,最爱用这种料子。把饼拿去喂鸡。她语调平平,像在说今日该翻晒酱菜,记得把油纸烧了。

小石头愣了愣,突然福至心灵:鸡吃了会不会......

苏惜棠抬眼,目光像穿过晨雾的刀刃,但要让捡饼的人知道,青竹村的鸡都吃得比他精细。

当夜,月明星稀。

苏惜棠摸黑进了空间,灵田的稻苗在月光下泛着青玉色的光。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湿润的泥土——前日那场功德让灵田扩到了十四亩,足够布个局。

她转身从空间角落搬出竹篾,地撕开,分成东西两片:东头五亩,明儿让铁柱带村民来插秧,稻种用普通的;西头五亩......她抬头望向站在田埂上的关凌飞,他腰间挂着短刀,铁鬃正用脑袋蹭他的手,夜里你带铁鬃和银灰轮班守着,灵稻抽穗前,半粒米都不能露。

关凌飞蹲下来,指腹碾了碾灵稻的嫩叶:前日在北坡开荒,我见山后有条小路,能绕开村口的老槐树。他喉结动了动,若有人来......

他们要的是稻种。苏惜棠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倒出几十粒泛着病黄的稻种,我让空间里的稻子生了点,穗小粒瘪,看着比村里的老种还差。她笑了笑,明儿晒在晒谷场上,保准有人眼馋。

关凌飞突然伸手,把她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你呀,总把算盘珠子拨得叮当响。铁鬃凑过来,湿乎乎的舌头舔了舔苏惜棠的手背,像在应和。

次日清晨,村口的老槐树下支起口大铁锅。

小桃踮着脚添柴,火苗舔着锅底,白雾裹着甜香咕嘟咕嘟往外冒。

苏惜棠掀开木盖,金黄的饼子在蒸笼里泛着油光,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灵米的清冽混着糙米的醇厚,香得连路过的麻雀都在瓦檐上打转。

每劳作满十工的,领两块回去给娃吃!她提高声音,声音里裹着晨露般的清亮。

王婶攥着锄头挤过来,手背的老茧蹭着锅沿:苏娘子,我前日在酱坊搬了八坛酱,再去后山砍两担柴,能凑够十工不?

苏惜棠递过两块饼,饼底还带着蒸笼的余温,王婶家狗蛋儿前日帮我捡酱菜坛子,算半工,凑个整。王婶眼眶一热,饼香裹着暖意直往心口钻——这哪是饼,是把日子往甜里揉。

林秀娘缩在人群最后,手指绞着绣帕角。

她前日夜里被许氏堵在巷口,塞了两个鸡蛋让她留意苏惜棠的稻种,此刻闻着饼香,后脊梁直冒冷汗。秀娘。苏惜棠突然叫她,递过两块饼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你绣的并蒂莲好看,若想学记账,明儿来酱坊找我。

林秀娘接过饼,绣帕角被攥得发皱。

饼香里混着苏惜棠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她想起昨日在河边,苏惜棠把自己掉进水里的绣绷捞起来,烘干时还仔细补了断线——哪像许氏,前日塞鸡蛋时指甲掐得她手腕生疼。

她低头咬了口饼,甜软的米香漫开,喉间突然发紧,眼泪掉在饼上。

正午时分,晒谷场像撒了把碎金。

苏惜棠蹲在竹席前,把几袋普通稻种倒出来,瘪小的稻粒在阳光下泛着焦黄。

她摸着下巴叹气:今年雨水不均,好种也难出好苗,这些......她指尖拨了拨稻粒,能收个百来斤就算烧高香了。

苏娘子!小石头突然指着屋脊喊,房上有影子!

众人抬头,青瓦上果然有道黑影闪过,像片被风卷动的乌云。

关凌飞早就在柴堆后候着,脚尖点着柴垛跃起,腰腹一拧,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扑向屋脊。

那黑影察觉不对,转身要跑,关凌飞手掌成刀,劈在他后颈。

黑影闷哼一声栽下来,在晒谷场的青石板上滚了两圈,刚要爬起,铁鬃地扑过去,前爪按在他胸口,银灰山猫从房檐跃下,利爪轻轻抵在他喉间。

众人围拢时,才看清这人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唇上有两道焦黑的旧疤——竟是个哑巴。

他瞪着眼睛挣扎,关凌飞反手扣住他手腕,用力一掰。

小石头凑过去,见那人掌心有块墨色印记,像个字的起笔,还没等看清,关凌飞已经用布帕裹住他的手,沉声道:带回去。

苏惜棠望着被押走的黑影,翡翠玉佩在胸口烫得厉害。

她转头看向晒谷场上的,又看向村口老槐树下还在冒热气的饼锅——这局,才刚开了个头。

晒谷场上的人群像被抽走了魂似的僵在原地。

苏老根攥着旱烟杆的手直抖,烟锅子砸在青石板上,火星子溅到黑三裤脚:这、这墨印子...是粮帮的!

十年前我在县城卖山货,亲眼见程九枭的手下拿烧红的铁戳子往不肯贱卖粮食的老农手上烙——他喉结滚动两下,当时那老汉疼得在地上打滚,手上就留着这么个字!

黑三突然剧烈挣扎,银灰山猫的利爪在他喉间压出血珠,他却像疯了似的用额头撞地,浑浊的眼珠瞪得快迸出眼眶。

苏惜棠蹲下来,袖中翡翠玉佩贴着心口发烫,她盯着黑三腕间勒出的红痕——那是方才关凌飞制他时留下的,说明这人虽会些功夫,到底不是顶尖好手。

小桃。她头也不回地喊,把灶上最后半笼福米饼端来。

小桃捧着蒸笼跑来时,白气正从竹篾缝里钻出来,在她冻得通红的指尖凝成水珠。

苏惜棠捏起一块饼,外皮还软乎着,内里却烫得她指尖发麻——这是她特意让小桃多蒸了半柱香的,外层糯米吸足水汽变绵,内里却裹着滚热的灵米芯子,专为逼供所制。

你替程九枭来偷稻种。她将饼按在黑三掌心,不说,就自己吃下去。

黑三瞪着她,喉结动了动,发出含混的声。

饼的热度透过油纸渗进掌心,他先是皱眉,接着瞳孔骤缩,突然暴喝一声甩腕,油纸面饼地砸在地上,他掌心已红得发亮,几个水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

关凌飞一脚踩住他的脚踝,短刀尖抵在他耳后:程九枭给你多少钱?

黑三疼得直抽冷气,突然抬头看向苏惜棠,眼神里竟有几分哀求。

苏惜棠却指了指地上的饼:你该庆幸我没让你吞下去——灵米煮的饼,在胃里能烧穿三层肠衣。她蹲得腿酸,扶着膝盖直起身子,说,程九枭怎么知道我们有稻种?

黑三突然剧烈摇头,关凌飞的刀背地磕在他后颈。

银灰山猫低嚎,前爪在他肩窝抓出三道血痕。

黑三疼得浑身发抖,突然用额头撞地,一下,两下,石板上很快染了血。

苏惜棠眯起眼——这是要咬舌?

等等!她喝住关凌飞,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张开嘴。黑三拼命扭头,苏惜棠捏住他下巴硬灌进去,这是哑药,两刻钟后你连气都喘不匀。她蹲下来与他平视,现在说,还能留半条命去县城治疗;不说——她指了指远处啃食福米饼残渣的老母鸡,明儿你就是那鸡的下场。

黑三浑身剧震,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

关凌飞松开他手腕,他颤抖着用没受伤的手比了个,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苏惜棠瞳孔微缩:程九枭派你盯着郑乡绅?黑三点头,又比了个的手势。

郑乡绅前日来村里,你跟在马车后?

黑三拼命点头,额角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关凌飞突然攥紧短刀:那老匹夫说要捐粮修桥,原来是给粮帮当眼线!

苏惜棠没接话,她盯着黑三掌心的字,心里的算盘拨得飞快——郑乡绅早看青竹村的酱坊眼红,前日来探风声,粮帮便跟着嗅到了稻种的味儿。

她转头看向晒谷场上那几袋,嘴角勾起冷笑:你主子想要神稻?

行,我们给。

当夜,关家灶房的油灯熬得只剩半盏。

苏惜棠蹲在装稻种的陶瓮前,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银边。

她捏起一粒变异稻种,米身佝偻着,像害了瘟病的瘦汉——这是她特意让空间灵稻感染了伪枯病,穗子小、米粒瘪,看着比村里老种还差,实则埋进土里三日就能抽芽。

娘子。关凌飞掀开门帘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凉,赵铁匠在院外候着。

赵铁匠蹲在柴堆旁,怀里抱着块半人高的樟木板,月光下能看见他额角的汗:苏娘子要的暗格木箱,我用百年老樟木做的,里层嵌了铁皮,钥匙孔藏在箱底莲花纹里。他掀开木板,露出夹层里的暗格,您看,这格子能装五升稻种,从外头瞧就是普通木箱。

苏惜棠摸了摸樟木的纹路,凉意透过指腹渗进来:辛苦赵叔了。

不辛苦!赵铁匠眼眶发红,上月我家狗蛋儿得痢疾,要不是您那碗黄连汤......他重重拍了拍木箱,这箱子,就算拿斧头劈,三刻钟也劈不开。

院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秀娘裹着蓝布衫站在篱笆外,手里攥着团黑乎乎的东西。

她见苏惜棠看过来,猛地冲进院子,将那团东西扔进灶膛——是封烧了一半的密信,纸灰打着旋儿飞起来,露出几个没烧尽的字:青竹村...稻种...程。

我、我前日收了许氏两个鸡蛋,她说让我留意稻种...林秀娘跪在地上,膝盖压得柴枝响,可苏娘子您给我饼吃,又教我记账,还帮我捞绣绷...我、我对不住您!她磕了三个头,额头沾了灶灰,往后我给您当牛做马,绝不再听旁人的!

苏惜棠蹲下来,把她扶起来:秀娘,你肯回头,比十个鸡蛋金贵。她指了指酱坊方向,明儿来跟我学打算盘,学完了帮我管账——青竹村要富,得靠咱们自己人。

林秀娘抹着眼泪点头,转身跑远时,发间的银簪在月光下闪了闪。

子时三刻,苏惜棠再次进入空间。

灵田西侧的稻浪翻涌着青玉色的光,新收的百斤灵米装在陶瓮里,藏在空间最深处的石窖中。

她蹲在药草区前,舀起一瓢灵泉浇灌新开的薄荷苗,忽觉玉佩在胸口发烫——果林边缘那株桃树的枝桠上,一粒青果正坠地,裂开的果核里渗出一滴晶莹的露,落进土里瞬间,周围的杂草竟抽出了嫩芽,叶片上泛着淡金色的光。

醒神露?她想起古籍里的记载,空间竟因防患之谋有了感应...她伸手接住第二滴露,凉意顺着指尖窜进心口,看来我做的局,连空间都认可了。

窗外,北坡开荒的火把仍在跳动。

关凌飞立在高岗上,银灰山猫蹲在他肩头,耳朵竖得尖尖的,朝着县道方向发出低嚎。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铜纹被他摸得发亮——三日后,程九枭的人该来了。

晨光初透时,关家院中柴堆旁,黑三被反绑在木桩上。

他掌心的水泡破了,溃烂的皮肉翻卷着,沾了一夜露水,疼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苏惜棠站在廊下,看着小桃往他嘴里塞了块冷掉的福米饼——这是给明日来的人看的:青竹村的贼,连残饼都吃不上热乎的。

篱笆外传来晨鸡的打鸣,苏惜棠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它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东边山尖的太阳刚露出半张脸,照得晒谷场上那几袋泛着病黄的光——这出戏,该到最精彩的那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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