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落问完那句话，清澈的目光便牢牢锁在阿珩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夜风拂过，窝棚前的油灯火苗跳动，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阿珩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邃如墨玉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一个“失忆伤患”该如何回答关于种地的问题。他微微垂眸，视线扫过沈星落手中那张发黄的地契，又缓缓抬起，声音依旧是那副低哑缓慢的调子，却吐出了几个精准得不像“失忆”的字眼：
“……沙壤土……透气……尚可。若引水……得法……”他顿了顿，似乎很费力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或可……种些……喜湿耐瘠之物？”
沙壤土？透气？喜湿耐瘠？ 这几个词从一个“失忆贵公子”嘴里说出来，精准得让沈星落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深了一分。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哦”了一声，像是得到个模糊的答案，便不再追问，转而看向爹娘：“爹，娘，听见没？阿珩公子也说有法子！这地，咱们要定了！”
沈老三和林秀娘虽然觉得阿珩公子的话有点文绉绉听不太懂，但女儿说行，那就一定行！两口子看着那张地契，脸上的忧虑被希望取代，用力点头。
“好了，折腾大半夜，都累了，快回去歇着！明天还得垒墙脚呢！”沈星落招呼着家人回窝棚。
窝棚里重新安静下来。油灯被林秀娘小心地吹灭，只留下隔间门口一盏微弱的豆油灯（给阿珩留的）。黑暗重新笼罩。
沈星落躺在自己的草褥子上，怀里抱着那张还带着墨香和印泥味的荒地地契，还有那锭冰凉的五两银锭。巨大的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泉水，包裹着她疲惫的身心。分家，断亲，甩掉了最大的包袱，拿回了欠债，得了银子，还有了地……虽然地是荒的，但对她而言，这恰恰是最有价值的战利品！
她闭上眼，精神力却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悄然蔓延开来，穿透简陋的窝棚，越过泥泞的河滩，精准地朝着村头那三亩荒地的方向探去！
精神力无形无质，如同夜风般拂过荒滩。黑暗中，荒滩的景象在她“眼”中清晰地浮现：地势果然低洼，比旁边的河滩还要矮上一截。土质松散，夹杂着大量的沙粒和碎石，在精神力感知下呈现出一种贫瘠的灰黄色。靠近河道的边缘，土壤更是潮湿板结，散发着淡淡的淤泥腥气。几簇稀疏枯黄的芦苇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更添荒凉。
“沙壤土……透气……”沈星落回味着阿珩的话。他的描述确实精准。这种土，保水保肥能力极差，普通的庄稼种子下去，怕是连芽都发不出来就得渴死或饿死。难怪被村里人视为废地。
但是……沈星落的精神力并未收回，反而更加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深入地感知着这片荒滩的“内在”。土壤的颗粒结构，深层的湿度分布，甚至地底深处隐约的……脉动？
突然！ 她的精神力在扫过荒地中央靠近河道的一个隐蔽低洼处时，猛地一顿！
那感觉……像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清凉气息？如同埋在地底深处的一线清泉，又像是沉睡的灵蛇，缓缓地、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波动。这波动极其隐晦，若非她精神力敏锐远超常人，又刻意深入地底探查，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是……灵气？！ 沈星落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末世里，她接触过各种能量矿脉，对这种精纯能量的气息再熟悉不过！虽然这股气息极其微弱稀薄，甚至可能只是某条深藏地底的小型灵脉泄露出来的一丝分支末梢，但在这凡俗界，尤其是在这片被视为废土的荒滩下发现，简直是惊天宝藏！
她强压下心头的狂喜，精神力更加仔细地探查那片区域。灵气泄露点范围很小，大概只有磨盘那么大，而且似乎被厚厚的沙土层和淤泥覆盖封印着，泄露出来的灵气极其稀薄，只勉强滋养着周围一小圈区域的土壤，让那里的沙粒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温润感。难怪地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原来如此……”沈星落心中豁然开朗。这荒地贫瘠的根源找到了！沙壤土本就不保水肥，深层又有一条被封印的微弱灵脉在缓慢地、无意识地抽取着周围土壤本就不多的生机和养分，试图冲破封印，结果导致上方大片土地彻底失去活力，变得比普通沙地还要贫瘠！而那靠近河道边缘、土壤潮湿板结的地方，则是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又被河水倒灌形成的死地。
想通了关键，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别人眼里的废地？ 在她眼里，这简直是天赐的试验田！ 她有灵泉！有木系异能！还有这地下微弱却精纯的灵脉可以借势！
别人种不活东西？ 她偏要在这废地上，种出让人眼红的宝贝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星落就起来了。她没惊动还在熟睡的爹娘，轻手轻脚地溜出了窝棚。
清晨的河滩，空气清冽，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气息。她像只敏捷的小鹿，朝着村头那三亩荒滩跑去。
荒滩比她昨晚精神力“看”到的更加破败。大片龟裂的灰黄色沙土裸露着，只有几处低洼里积着浑浊的泥水，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枯死的芦苇杆子东倒西歪。远处靠近河道的地方，更是淤泥堆积，踩上去软塌塌的。
沈星落目标明确，直奔荒地中央那个精神力探查到的灵气泄露点。她拨开几丛枯黄的芦苇，果然看到一小片地势更低的洼地。这里的土壤颜色似乎比周围深一点点，摸上去，沙粒感依旧很强，但触手却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温润感。
“就是这儿了。”沈星落蹲下身，小手抓起一把沙土，仔细感受着。没错，就是这里！那地底深处微弱的灵气，正极其缓慢地滋养着这一小片区域。
她站起身，环顾这片荒芜的土地。脑海里，一个清晰的蓝图正在飞速勾勒：以这个灵气点为核心，先用稀释的灵泉水浇灌，改善这一小块核心区域的土壤活性，尝试种植对灵气需求最低的、生命力顽强的……嗯，草药？或者……试试空间里那些末世变异植物的种子？看看在凡俗界低灵气环境下能不能存活？核心区外围，可以规划成梯次过渡区，用灵泉水和普通河水混合浇灌，种植一些耐旱耐贫瘠、但在凡俗界也算值钱的作物？比如……药材里的甘草、防风？或者……水果？靠近河道的淤泥区虽然贫瘠，但如果挖深一点，引入河水，是不是可以弄成小池塘养鱼虾？甚至……试试莲藕？
越想思路越清晰，沈星落的小脸上焕发出惊人的神采。这哪是荒地？分明是等待她挥毫泼墨的画卷！
她不再犹豫，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一小捧清澈的灵泉水。她没敢直接用，而是又跑到河边，用一个破瓦罐装了半罐浑浊的河水，将那一小捧灵泉水小心翼翼地兑了进去，搅拌均匀。
端着这罐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灵水”，沈星落回到那个灵气泄露点的洼地，像呵护珍宝一样，将水均匀地洒在干裂的沙土上。清亮的水珠迅速渗入沙土，龟裂的地皮贪婪地吮吸着。
她又跑到荒地边缘，那里长着几丛半死不活的野柳。她挑了一根还算鲜活的嫩枝条，用力折了下来。
回到洼地，沈星落将柳枝插在刚刚浇过水的湿润沙土里。没有锄头，她就用手刨开一个小坑，将柳枝埋好，又用手压实了周围的土。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看着那根孤零零插在荒滩上的翠绿柳枝，如同一个希望的标记。
“等着吧，”她对着这片荒芜的土地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用不了多久，这里会变成真正的宝地。”
转身准备回去，却意外地看到不远处的河堤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阿珩。
他不知何时来的，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晨风吹动他墨色的长发和略显宽大的衣袍，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身形。他正望着奔流的清水河，侧脸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俊美，也格外……疏离。
沈星落脚步顿了顿，走了过去。 “阿珩公子，起得真早。”她随口打招呼，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脚下湿润的泥土——他似乎也在河边站了有一会儿了。
阿珩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沈星落身上，掠过她沾着泥点的手，又扫向荒滩深处，那根新插下的、在荒凉背景中显得格外醒目的翠绿柳枝。他的视线在那柳枝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沈星落的问候。随即，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奔流的河水，声音依旧低缓沙哑，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水脉……尚可。引渠……不难。”
水脉？引渠？ 沈星落心中一动。他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利用河水来灌溉荒地？还是……另有所指？
她看着阿珩那副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欣赏河景的平淡样子，心里的小人又在翻白眼。装！你就装吧！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连她想引河水改造荒滩都猜到了！
“哦？是吗？”沈星落也学着他的样子，语气平淡，小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倒是省事了。回头让我哥挖条小沟试试。”
阿珩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从袖中（那袖子依旧破着口子）摸出一块不知哪里来的、边缘锋利的薄石片，对着河水，开始……慢条斯理地刮自己沾了泥点的衣摆下摆？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与这荒滩河堤的背景格格不入。
沈星落看着他这副“闲适”的模样，嘴角抽了抽。行，你继续演你的贵公子落魄记。她不再理会，转身朝着窝棚方向走去。
身后，河水哗哗流淌。 阿珩停下刮泥的动作，抬起头，目光越过沈星落小小的背影，再次落在那片荒滩上，落在那根翠绿的柳枝上。晨光渐亮，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河水粼粼的波光，也映着那片荒芜土地下，常人无法感知的、微弱却坚韧的……灵气脉动。
他苍白的指尖捻着那块薄石片，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然加深。 点水成渠？沙里淘金？ 这小丫头，胃口不小。 这片被她视为囊中之物的荒滩，怕是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