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方巾,身着襕衫,林凡正式成为了县学的一员。每月由官府发放的“廪饩银”和六斗廪米,虽解了燃眉之急,让他不必再为基本温饱发愁,但也仅止于此。县学中人情往来、购置书籍、笔墨纸砚消耗,乃至未来赴省城参加乡试的盘缠,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仅靠廪饩,捉襟见肘。
林凡深知“无恒产者无恒心”的道理,要想安心向学,攀登更高峰,必须有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然而,士农工商,等级森严。他身为秀才,若公然行商贾之事,不仅会被同窗耻笑,更可能影响仕途清誉。
他必须找到一种符合身份、不引人注目,却能带来收益的“副业”。
机会,在他日常的“不务正业”中悄然浮现。
自从凭借水利工程和县试案首的名声获得知县张谦的些许青睐后,林凡去县衙户房、工房“帮忙”学习的机会更多了。他与里面的书吏、老匠人也愈发熟稔。
这日,他在工房看老匠人绘制一份官仓修缮的图纸。那匠人用的是传统的“界画”手法,虽精细,却费时费力,且比例尺度全靠经验,稍有偏差,便可能导致物料估算失误。
林凡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提起:“老师傅,晚辈曾在一本西洋杂书上见过一种‘标尺网格绘图法’,可将实物按固定比例缩小绘制于纸上,长短尺寸一目了然,用于计算工料,或许更为便捷。”
老匠人起初不以为意,嗤笑道:“洋人的玩意儿,花里胡哨,哪有咱们老祖宗的法子稳妥?”
林凡也不争辩,只是借了纸笔,当着老匠人的面,用他自制的炭笔,以明确的比例尺和清晰的线条,快速将官仓的一个角楼结构图画了出来,并在旁边标注上精确尺寸。图形直观,数据清晰。
老匠人起初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忍不住凑上前,指着图纸上的比例尺问:“这……这一小格,代表实际一尺?”
“正是。”林凡点头,“如此,需用多少砖石、木料,只需在图上测量计算,再乘以比例,便可得出大概,虽不能完全精确,但比全凭经验估算,要可靠得多。”
老匠人拿着那张图,翻来覆去地看,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来。他浸淫此道数十年,深知传统画法的弊端,林凡这“新法子”虽然看似简单,却直击痛点!
“妙!妙啊!”老匠人一拍大腿,“林相公,你这法子……可能教给小老儿?”
林凡微微一笑:“老师傅有兴趣,晚辈自当倾囊相授。不过此法需熟悉一段时日,不若这样,日后工房若有些不太紧急的零碎绘图活计,老师傅可交予晚辈试试手,晚辈正好借此熟练此法,也能为工房略尽绵力。”
老匠人正在兴头上,岂有不允之理?当下便拍板,将接下来一批官造农具(如改良水车、曲辕犁)的标准化图纸绘制工作,交给了林凡,并允诺,若图纸合用,工房会按惯例支付一定的“笔墨费”。
第一笔业务,就此达成。 这活儿既发挥了他的特长(现代绘图知识),又不涉足真正的商业经营,属于“技术咨询”范畴,符合秀才身份。
与此同时,他在户房帮忙整理鱼鳞册时展现出的高效与条理,也引起了户房书吏的注意。本县几家大户,因田产纠纷,需要重新核对、绘制清晰的田亩分界图,此事繁琐耗时,户房胥吏都不愿接手。那书吏便私下找到林凡,询问他是否愿意承接此事,酬劳由那几家大户支付,比工房的“笔墨费”要丰厚得多。
林凡略一思忖,便应承下来。这同样是利用他的组织分析能力和绘图技能,不涉及直接买卖,属于“技术服务”。他利用晚上回到县学后的时间,借助户房的原始资料,开始绘制这些田亩图。他不仅画得清晰准确,还在一旁附上了简单的数据汇总表,让人一目了然。
然而,副业刚有起色,麻烦便接踵而至。
首先是来自县学内部的压力。林凡频繁出入县衙六房,有时晚归,终于引起了斋长王富的注意。
“林凡,你近日行踪诡秘,时常晚归,莫非是耐不住清苦,去做了那等有辱斯文的勾当?”王富在一次晨会上,当着众多学子的面,阴阳怪气地发难。
不少学子投来异样的目光。士子清流,最重名声。
林凡早有准备,从容起身,向训导与众人拱手道:“斋长误会。学生蒙县尊大人错爱,许我时常至县衙观政学习,以期知晓钱谷刑名之实务,不负圣贤‘经世致用’之教诲。近日因协助工房绘制一些水利、农具图谱,略耗时辰,故而晚归。此乃学业之余,践行‘敏于行’之道,绝非他故。所有往来,皆有工房、户房记录可查,请训导与各位同窗明鉴。”
他搬出了“观政学习”、“经世致用”的大旗,又点明是“协助”官府,且有据可查,一下子将王富的诘问堵了回去。训导闻言,反而点头表示赞许:“嗯,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乃是正理。林生用心了。”
王富碰了个软钉子,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
更大的危机,来自外部。
当林凡将绘制好的几家大户田亩图交付,并获得不菲酬金后,不知怎的,消息传到了县里一个专包讼状、兼营土地抵押放贷的刁滑秀才——钱秀才耳中。此人惯于在田土纠纷中上下其手,林凡绘制的清晰图纸,无疑断了他不少财路。
钱秀才派人找到林凡,话里话外带着威胁:“林相公,有这等手艺是好事,但也要懂得规矩。这县里的田亩事务,水深得很,不是你一个初来乍到的生员能碰的。识相的,以后这等活计,还是交给‘懂行’的人来做,免得惹祸上身!”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林凡心中凛然。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某些地方势力的利益。他此刻羽翼未丰,硬碰绝非良策。
他略一沉吟,对来人说:“请回复钱兄,林凡绘制此图,乃是应户房所请,为几家乡绅厘清旧账,并非有意揽活。此后自当以学业为重,此类琐事,不会再接。”
他选择了暂时退让,避其锋芒。但心中那股变强的欲望,却愈发强烈。没有足够的实力,连靠本事赚点干净钱,都会被人觊觎、威胁!
他将这次获得的酬银,大部分换成小块银锭,小心藏好。留下一部分,购置了更多书籍,尤其是关于律法、经济和大晟朝会典的典籍。
经济上的初步独立,让他有了更足的底气。 虽然暂时放弃了利润更高的田亩绘图,但工房的标准化图纸绘制工作仍在继续,这为他提供了一个稳定且安全的收入来源。
夜色中,林凡在号舍的油灯下,一边绘制着工房的农具图,一边在心中盘算。这条利用知识变现的路,他走通了,但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风险与限制。
“还是不够强……”他喃喃自语,“必须更快地向上爬,爬到更高的位置,才能拥有真正的自主权,才能让这些‘奇技淫巧’,真正转化为安身立命、乃至改变时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