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把萧晚抱下车时，她的身体还在发软。他能感觉到她呼吸很浅，后颈那处针眼已经泛青。站台上的人全都不见了，连裴渊的手下也撤得干净，只剩信号塔底下那根乌木拐杖斜插在土里。
简凝走过来，伸手探了探萧晚的脉。
“不是毒。”她说，“是药，让人昏睡的那种。”
萧砚没说话。他盯着第三节车厢门框上方的一道划痕，像是有人用硬物反复刮出来的符号。他记得上车前没有这个。
“谢启不会只留这么个东西。”他低声说。
简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进去？”
“必须看清楚。”
他们重新踏上车厢。地板上的木板还掀着，那个小盒子空了，玉牌被他带了出来。但地毯边缘有一点反光，萧砚蹲下去，从缝隙里抠出一小片金属残片，边缘带着锯齿状缺口。
这不像原本就在这儿的东西。
他把残片翻过来，背面刻着半个字——“纹”。
“纹？”简凝凑近，“什么意思？”
萧砚站起来，走向对面座位。刚才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已经不在了。可座椅扶手上多了道裂口，布料撕开，露出里面的填充棉，中间卡着一块暗色皮革。
他伸手取出来，是一截断掉的护腕，表面有烧灼痕迹。翻到内侧，一道暗红色的印记浮现出来——是个扭曲的图腾，像蛇缠着骨头。
他的手指顿住。
这个图案，他在哪儿见过。
脑子里突然闪出画面：五年前，萧家祠堂失火那天，他冲进偏房救陈伯，看见对方脱下外衣包住头，露出后背。那一瞬间，他瞥见肩胛骨下方有个纹身，颜色极深，形状与此刻手中的印记几乎一致。
可陈伯从不露背。那次之后，他也再没见过。
“你在想什么？”简凝问。
“陈伯以前当过兵。”萧砚声音压低，“我父亲收留他，是因为他在战场上救过萧家的人。”
“所以这护腕是他留下的？”
“不。”萧砚摇头，“这不是他的尺寸。而且……”他指了指纹路底部的小点，“这里少了一笔。完整的图腾应该闭合。”
简凝接过护腕仔细看。“会不会是某种标记？军队里的？”
“可能是。”萧砚把护腕收进怀里，“但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节车厢？还有那个和我一样的人——他是谁？”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两人迅速退到门口。进来的是一个穿灰布衫的老仆，驼着背，手里拎着一只旧皮箱。是陈伯。
他看见萧砚，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来。
“少爷。”他声音沙哑，“您不该回来的。”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萧砚盯着他。
陈伯没回答。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最上面一张贴着张照片——年轻时的父亲穿着军装，站在一队士兵中间，每个人的左臂都露出同样的纹身。
“这是‘守陵营’。”陈伯说，“三十年前，朝廷秘密组建的队伍，专门看守皇族墓地。我们这些人，都是自愿刺青入营。”
“萧家也是？”萧砚问。
“不止。”陈伯指了指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身影，“您父亲是领队之一。而您哥……他是祭品。”
空气一下子沉下来。
“你说什么？”萧砚声音变了。
“每三十年一次血祭，必须用萧家至亲之血唤醒封印。”陈伯低头，“您哥十八岁那年，命格正好契合时辰。他不是死于意外，是被选中的。”
“那你刚才在车上看见那个人了吗？”简凝突然问。
陈伯摇头。“我没上车。但我收到消息，说有人冒充少爷的身份进了第七节车厢。他还戴着您的表。”
萧砚摸了摸怀里的怀表，心跳加快。
“如果有人能冒充我，那就说明……”他停顿一下，“他知道我的习惯，我的动作，甚至我的记忆。”
“不一定。”陈伯低声说，“也许他就是您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守陵营有种说法。”陈伯看着他，“若血脉断绝，魂魄会分裂。活下来的那个人，会变成两个影子。一个记得真事，一个被灌了假梦。”
萧砚没动。他想起谢启说的那些话——你不是真的萧家血脉，你是造出来的。
难道那个坐在车厢里、和他长得一样的人，真的是另一个“他”？
“现在怎么办？”简凝看向萧砚。
“去第七节车厢。”他说，“我要亲眼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们穿过几节空荡的车厢。越往车尾走，温度越低。第七节门前挂着一把新锁，锈迹斑斑，像是刚从某个老地方拆下来的。
萧砚掏出玉牌，插进锁孔一撬。
咔。
门开了。
里面灯光昏黄，窗帘拉了一半。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穿着军装，侧脸对着门口。正是之前出现过的那个“萧砚”。
听见动静，那人缓缓转头。
两人对视。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连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但对方的眼神不一样——更冷，更空，像是看过太多不该看的事。
“你终于来了。”那人开口，声音却比萧砚低半个调，“我等了很久。”
“你是谁？”萧砚问。
“我是你该成为的样子。”那人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块怀表，轻轻放在桌上，“你不该犹豫。你不该心软。你明明知道简凝接近你是有目的的，可你还让她留在身边。”
萧砚手指收紧。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怀疑她？”他问。
“我不是想让你怀疑。”那人走近一步，“我是想告诉你——真正的你，早就死了。是你父亲用禁术把你拼回来的。你的记忆是缝的，感情是补的，连心跳……都是借来的。”
“放屁！”萧砚猛地冲上去，一把掐住对方脖子。
那人没反抗。嘴角反而扬起。
“动手啊。”他轻声说，“杀了我，你就彻底完整了。可你下不了手，因为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真的。”
萧砚松开手，后退两步。
空气凝固。
忽然，那人抬起左手，卷起袖子。手臂内侧，一道暗红纹身缓缓浮现，和护腕上的图腾完全重合。
“这是‘承影’的印记。”他说，“守陵营最后一代战士的名字。你忘了，但我记得。五年前祠堂那场火，是你父亲亲手点的。他烧的不只是族谱，还有我。”
“你就是……那个祭品？”简凝低声问。
那人看向她，笑了下。“不。我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他们把我关进地下三年，用你的脸重塑我。等我出来时，你已经在外面活成了少爷。”
萧砚喉咙发紧。
“所以你是替身？”他问。
“不。”那人摇头，“我们都是替身。真正的萧承志，早就化成灰了。”
他说完，转身走向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照进来，落在他后颈处。那里有一道细长疤痕，纵向延伸，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过。
就在光线触及皮肤的瞬间，那道疤开始渗血。
血顺着脖颈流下，在军装领口晕开一片暗红。
他抬手抹了一把，回头看萧砚。
“你想知道真相吗？”他问，“那就跟我来。地宫的门还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