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打在屋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萧砚带着简凝穿过几条窄巷，脚步不停。他们刚离开药铺不久，身后没有追兵，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简凝跟在他后面，旗袍下摆沾了泥水，走路时有些沉。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袖口，摸了摸藏在里面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东陵第三石柱的事，还有李承远的名字。她知道这东西不能丢，也不能被人看见。
走到一处岔路口，萧砚忽然停下。
“前面不能走了。”他说，“有巡警。”
简凝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站在街口抽烟。他们的车停在路边，车灯亮着。
“绕道？”她问。
萧砚点头。“往西走，去旧书局。”
那是他们之前设好的备用联络点，地方小，不起眼，老板是陈伯的老友。只要能进去，就能换衣服、改扮模样，暂时躲过搜查。
两人折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地面湿滑，墙边堆着杂物。简凝走得慢了些，高跟鞋踩在积水里发出轻响。萧砚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
简凝没挣开。
他们一路无话，直到看见那家挂着破招牌的旧书局。门关着，窗上贴了泛黄的报纸。萧砚敲了三下门，等了几秒，又敲两下。
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一条缝，老板探出头来，看清是他们后才把门拉开。
“快进来。”他说，“外面风声紧。”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亮着。墙上摆满旧书，角落里堆着纸箱。空气里有股发霉的味道。
萧砚松开简凝的手，脱下外衣搭在椅背上。他坐下来，从怀里掏出那枚铜牌，放在桌上。
“你认得这个吗？”他问老板。
老板戴上眼镜，拿起铜牌翻看背面。看到那个钥匙形状的刻痕时，他手指顿了一下。
“这是……开门的信物？”他低声说。
“你也知道？”萧砚盯着他。
老板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墙边，搬开一个箱子，露出后面的暗格。他打开锁，拿出一本薄册子，递过去。
“你父亲来过一次。”他说，“那天他受了伤，左手流血。他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有一天你拿着铜牌来找我，就把册子给你。”
萧砚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
是一张地图。
画的是东陵布局，标注了许多红点。其中一根石柱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真诏所在，非原位**。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钥匙对孔，三转启机关**。
他合上册子，呼吸沉了几分。
原来父亲早就做好了准备。
“你知道这些事？”他问老板。
“我知道一点。”老板摘下眼镜，“你父亲走之前跟我说，有人会为了权力抹掉真相。他还说，如果你活着回来，一定会再来找我。”
萧砚沉默片刻，把册子收进怀里。
简凝一直站在门口没动。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清楚一件事——这份遗诏一旦公开，谢云启的地位就会动摇。而沈家，也会被牵连进去。
她开口：“我们现在去东陵？”
萧砚摇头。“不行。巡警封锁了所有通往城外的路，我们出不去。”
“那就等明天。”她说，“报社的消息一出，局面就会乱。到时候他们顾不上守陵。”
“可如果我们等不了明天呢？”萧砚看着她，“谢云启已经盯上我们了。陈伯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他手里有名单，一旦被抓，什么都保不住。”
简凝抿了下唇。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陈伯不只是仆人，他是萧家最后的守秘者。如果他死了，很多线索就断了。
“你想救他？”她问。
“我想让他活到把名单交出来。”萧砚说，“但他不会轻易现身。除非……他知道我们掌握了能翻盘的东西。”
简凝明白了。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张写着李承远名字的纸条，撕成两半。一半塞进自己胸口，另一半放在桌上。
“你拿这个去找他。”她说，“他知道这张字条的来历。只要看到它，就会相信你已经接近真相。”
萧砚看着她。
她的眼神很稳，没有犹豫。
他伸手拿过纸条，却在碰到她指尖时停了一下。
那一瞬，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味，是她身上特有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和口脂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前世。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她穿着同样的旗袍，站在他面前，说要嫁给他。那时他以为她是真心的，后来才知道，那场婚约不过是她复仇计划的一环。
可这一次，她说的话，做的事，是不是也都是算计？
他不知道。
但他发现自己并不想推开她。
“你为什么帮我？”他问。
简凝笑了下。“因为我也没得选。谢云启要的是整个京城的控制权，我不除掉他，迟早会被他吞掉。你挡了他的路，我也挡了他的路。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
她说完，转身走向角落里的柜子，拉开抽屉翻找。
萧砚没再追问。
他知道她不会说实话。
就像他也不会告诉她，那枚铜牌上的刻痕，其实还能打开另一个地方——父亲书房地下密室的门。那里藏着一份名单副本，比陈伯手里的更完整。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老板给他们找了两套干衣服。简凝去了里间换，萧砚留在外面守着门。
几分钟后她走出来，换了件深灰长衫，头发也重新挽过，少了平日的张扬，多了几分冷静。
“像变了个人。”萧砚说。
“生存需要。”她淡淡回应，“你以为我喜欢穿旗袍招人眼？”
他没接话。
两人坐在灯下等天亮。外面雨声未歇，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钟表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简凝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都不是现在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萧砚抬眼看她。
“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有被调包，你没有经历那场灭门，我们会不会……只是普通人家的男女，走在街上买糖炒栗子，或者坐在茶馆听戏？”
他没笑，也没有回避。
“可能吧。”他说，“但我们不是普通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被绑在这条船上。要么一起沉，要么一起靠岸。”
简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右手小指那道疤露在外面，浅白的一条，在灯光下看得清楚。
她轻轻抚过那道疤，声音低了些：“小时候挨打的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都跪下来求我。可现在我快做到了，却发现心里一点都不痛快。”
萧砚看着她。
他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是伪装，也不是算计，只是一个女人在疲惫时的真实流露。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动作很自然，像是做过很多次。
简凝没动，也没抽开。
她的手很凉，指尖微微发颤。
“别想那么多。”他说，“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活下去。其他的，我来扛。”
她抬头看他。
两人对视几秒。
然后她忽然靠近一步，抬起手，指尖擦过他的嘴角。
“你这里。”她说，“沾了口脂。”
萧砚没动。
那是她刚才靠得太近时留下的痕迹。
红色印在皮肤上，不太明显，但确实存在。
简凝用拇指慢慢擦掉，动作很轻。
擦完，她却没有立刻收回手。
她的手掌贴在他下巴上，温热的。
“萧砚。”她叫他名字，声音很轻，“如果你发现我对你的好，都是假的，你会杀我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
“不会。”他说，“因为我知道，有些假，是因为太想要真。”
她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这次的笑容不像从前那样锋利，反而有点软。
她收回手，转身走回座位坐下。
“天快亮了。”她说，“该出发了。”
萧砚站起身，穿上外衣，把铜牌和册子收好。
他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查看外面的情况。
雨小了些。
巷子里没人。
他回头看了眼简凝。
她正低头整理袖口，动作利落，眼神已恢复冷静。
可他记得刚才那一刻。
她指尖的温度，她说话时的停顿，还有那句没说完的问题。
他把门拉开。
“走吧。”他说。
简凝起身，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入微亮的晨色中。
走到巷口时，她忽然停下。
“等等。”她说。
萧砚转身。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胸口，抬手整理他衣襟。
然后她指尖一顿。
在月白长衫的领口内侧，有一点模糊的红痕。
是口脂印。
她没说话，只是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
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萧砚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但足够让她无法移开。
两人站着不动。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