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亲手熬制的汤药带着草木的清新与蓬勃的生命力,顺着喉咙滑入程墨干涩的腹中。
那温润的药力如同初春的第一场细雨,迅速渗透进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和识海深处。
与哀恸之心残留的死亡怨念和冥河渡者阴影力量对抗带来的剧烈消耗,以及强行穿越生命之径返回时承受的空间撕裂感,在这股沛然生机的抚慰下,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缓解。
药力如同温柔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他疲惫的灵魂。
程墨甚至来不及对守护在床榻边的织命、句芒等人再多说一句,沉重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合拢。
这一次的沉睡,是身体和元神迫切的自我修复,远比织命强行将他带回来时更加深沉、更加彻底。外界的光影、声音,乃至时间的流逝,都在这深沉的药力包裹中变得模糊不清。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永恒界域特有的、蕴含时空道泽之力的温润土地传递来的踏实感。
随后,是透过半开的窗棂洒入室内的、属于叹息壁垒那恒定却略显压抑的“黄昏”光线。
他缓缓坐起身,内视己身。元婴小人盘坐丹田紫府之中,虽不复全盛时的璀璨光芒,显得有些萎靡,但根基稳固,萦绕其上的守护剑意如同磐石,将试图侵蚀的残余死寂气息牢牢隔绝在外。
经脉中的灵力流淌虽稍显滞涩,却已无大碍,只需时日温养便能恢复如初。识海虽仍有针扎般的隐痛,那是过度消耗神识的后遗症,但那份因直面哀恸之心而产生的、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的绝望阴霾,已被句芒的药力和自身的守护意志驱散了大半。
“一天两夜……”程墨低语,感知着时间的流逝。比他预想的恢复时间要短,这多亏了句芒的灵药和他元婴期强大的恢复力。
他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的玄色城主常服,推门而出。
永恒界域的核心区域依旧宁静而充满秩序。晨辉烬塔的蜂群在虚空中穿梭,留下细碎的时间流痕;暮影渊塔的蝠群隐没在建筑阴影之中,无声无息;破晓星塔的光芒温和地洒落,净化着界域内每一寸空间。
小渔庞大的龙龟形态卧在界域边缘,吞吐着北冥之气,察觉到程墨的气息,它巨大的头颅微微抬起,发出一声低沉却充满欣喜的嗡鸣,随即又安心地趴伏下去。
涂山时时优雅地踱步而来,九条雪白的狐尾轻轻摆动,带来安神定魄的意念:“主人,您醒了。织命姐姐说您需要绝对的静养,我们都不敢打扰。”
程墨点点头,目光扫过界域内井然有序的景象,心中安定不少。他没有多做停留,身形一闪,已然出现在通往叹息壁垒的专属传送节点——一座铭刻着复杂空间道纹的玉台之上。光芒亮起,空间微微扭曲。
下一秒,程墨的身影出现在叹息壁垒“断龙脊”区域后方一处相对安全的钢铁平台上。壁垒特有的、混合着金属锈蚀、能量过载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同时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尚未完全平复的虚弱。
他刚一站稳,几道强大的神念便瞬间锁定了他。
“程城主!”
“程墨兄!”
“程老大!”
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和关切,几乎同时响起。
林默一身戎装,正与几位将领商讨着防御部署,第一时间便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他上下仔细打量着程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释然:“你终于醒了!织命姑娘说你元神损耗过度,强行唤醒恐伤根基……这一天两夜,可把我们急坏了!感觉如何?”
孙晓然像个小炮弹一样从旁边冲过来,她身后跟着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蜚。“程墨大哥!你可吓死我们了!张大哥说你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被织命姐姐抱回来!”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大眼睛里满是后怕。
张明远也快步走来,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伤势也未痊愈,但精神尚可。他看着程墨,眼神复杂,有愧疚,也有如释重负:“醒了就好。这次……是我拖累你了。”他指的是追踪冥河渡者时两人一同受伤的事。
紧接着,赵铁柱、李玄舟、林东、王嫣然、林九等熟悉的华夏领主面孔也纷纷围拢过来。
关切的目光如同实质,汇聚在程墨身上。
“劳烦大家挂心了。”程墨心中一暖,对着众人抱拳,声音沉稳有力,驱散了众人的担忧,“句芒的药很有效,已无大碍,只需调息几日即可。”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默和张明远身上,“我昏睡期间,壁垒这边情况如何?信仰小世界那边呢?”
林默立刻正色道:“壁垒这边,一切如常。永寂怪物的潮汐依旧按照既定的频率冲击防线,强度没有明显变化。提前构建的防御工事,加上功勋商城的补给,伤亡在可控范围内,士气也维持住了。清理‘垃圾’的日常任务没有停歇,只是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最大的变化,确实来自信仰小世界本土。”
张明远接过话头,他显然更关注外界动态:“程墨,正如你所料,也如安当初揭示的规则,那八国终于发现了异常。他们尝试培养本土的生灵高手,无论是陆地走兽还是深海精怪,一旦突破到筑基期,就会在极短时间内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空间力量强行‘移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被这个世界‘抹除’了一样。”
“现在外面已经炸锅了。”赵铁柱插话道,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那些老外领主急得跳脚,各种探测法术、追踪秘宝都用上了,连根毛都找不到。他们知道这肯定和叹息壁垒有关,但就像没头的苍蝇,根本找不到门路进来。”
李玄舟补充道:“鹰国那个自由灯塔,据说想强行用空间法术撕开裂缝,结果引来了世界规则的反噬,差点把他们半个基地给劈没了。白象联盟的恒河圣坛更离谱,试图用信仰之力沟通‘移走’的生灵,结果引来了一大群更加狂暴的永寂怪物投影,损失惨重。”
“哼,一群无头苍蝇。”林默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华夏国先行一步的沉稳与优越,“没有安的指引,没有生命之径的坐标,他们想找到叹息壁垒的入口?难如登天。就算误打误撞接近了叹息壁垒的外围,没有特定的空间信标和强大的守护力量,也只会迷失在时空乱流里,或者被壁垒外围的死亡风暴撕碎。”
程墨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
八国的发现和困境,印证了安提供信息的准确性,也凸显了华夏国提前进入叹息壁垒的战略优势是何等巨大。
“他们找不到入口,对我们暂时是好事。”程墨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去探索壁垒,积攒功勋,提升实力,弄清楚永寂终主的真正威胁,以及……那个‘哀恸之心’。”
提到“哀恸之心”,张明远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显然那巢穴中恐怖的景象和直击灵魂的哀嚎仍让他心有余悸。
程墨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但彼此都明白那东西的危险性。
“我们目前的任务重心不变。”程墨做出决断,“第一,稳固叹息壁垒防线,确保断龙脊区域的安全,持续清理永寂怪物,积累功勋,兑换所需资源。
第二,加强探索,尤其是对壁垒结构、能量节点以及永寂怪物源头的探查。
第三,密切监视信仰小世界八国的动向,特别是他们可能采取的极端手段。
第四……”他目光锐利起来,“关于冥河渡者和哀恸之心的情报,列为最高机密,仅限于在场核心知晓。张兄,你伤好后,我们还需要仔细复盘那次追踪的细节。”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心中有了主心骨,士气明显提振。
就在这时,壁垒深处再次传来沉闷的号角声,悠长而苍凉,穿透钢铁的壁垒。那是永寂怪物新一轮冲击开始的警报。
“它们又来了!”了望塔上的哨兵高声示警。
林默立刻转身,恢复了一国之主的威严:“各就各位!按照既定防御方案,迎敌!”
孙晓然也摩拳擦掌:“蜚,我们走!这次多砍几个!”她身边的凶兽蜚发出一声低吼,战意昂然。
张明远对程墨点点头:“你先回界域休息,这里有我们。”他知道程墨虽然醒了,但远未恢复到巅峰状态。
程墨却没有动。
他走到平台边缘,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涌出通道、粘稠扭曲、散发着恶臭与绝望气息的永寂怪物潮汐。它们冲击着由华夏修士、道兵以及防御塔火力交织成的死亡防线,黑色的粘液飞溅,被净化法阵的光芒灼烧得滋滋作响。
他看到了士兵们坚毅的脸庞,看到了术法爆发的璀璨光芒,也看到了在怪物冲击下偶尔出现的伤亡和染血的绷带。这就是叹息壁垒的日常,残酷而真实。
一股沉凝的气息缓缓从程墨身上散发出来,并非刻意释放的元婴威压,而是历经生死、肩负重任的城主所特有的那种厚重与决然。
他体内的元婴小人似乎感应到了外界弥漫的死亡与战斗意志,微微睁开了眼,守护剑意悄然流转,与这片战场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不必。”程墨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正准备奔赴战位的众人耳中,“我就在这里看着。”
他没有立刻出手,但他站在那里,如同定海神针。仅仅是他苏醒并现身壁垒的消息,就足以让所有华夏战士的血液为之沸腾。
程墨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仿佛再次看到了那隐藏在无尽阴影与死亡核心的、搏动着的“哀恸之心”。
那东西是毒瘤,是这方世界无尽痛苦的结晶,也是未来必须面对的终极威胁之一。
八国的困境,壁垒的坚守,永寂的侵蚀……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旋涡,而他和他的永恒之城,正身处旋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