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呛入它的口鼻,但比这更刺骨的是身上雨点般落下的棍棒和石头。剧痛从脊背、肋骨、后腿处炸开,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反复捅刺。它不明白。
它只是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河边的湿滑石头上踉跄,听见那声惊惶的啼哭,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冲了过去——就像很久以前,它还是那只被称作“阿黄”的小狗时,奔向主人抛出的玩具一样本能。
它咬住了孩子后背的衣衫,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湿透的布料沉重,孩子的挣扎和哭声更大,岸边的惊呼声也变成了尖锐的恐吓与咒骂。
“滚开!死野狗!”
“放开孩子!孽畜!”
“打死它!快打死它!”
它想松口,想告诉他们,它只是想帮忙。可它发出的只有含糊的、被河水与恐惧堵住的呜咽。然后,第一块石头砸中了它的后腿,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可怕。紧接着,是更多的石头,和一根碗口粗的棍棒,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它的腰上。
世界在瞬间倾覆,疼痛淹没了所有感官。河水争先恐后地涌入肺叶,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它。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它最后看到的,是那个被大人紧紧抱在怀里、惊魂未定的孩子,以及周围那些它曾经小心翼翼讨好、躲避的人类脸上,清晰无比的厌恶、恐惧,以及……一丝解决了麻烦后的释然。
为什么?
它明明想救人。
为什么善意换来的是虐杀?
它只是想活下去,想再感受一点点温暖,哪怕只是一个善意的眼神,一次轻柔的抚摸。
无边的委屈、不解,如同河底的淤泥,将它死死缠住。最后残存的意识,被这世间最深的恶意与不公反复淬炼,凝聚成一股漆黑、粘稠、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执念——
恨!
恨那些拥有家、拥有温暖、拥有它可望而不可即的“爱”的同类!
恨那些轻易给予、又轻易剥夺,冷漠而残忍的两足生灵!
凭什么它们能安享一切,而它,连一次善意的举动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滔天的怨恨,在死亡降临的瞬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冲破了某种界限,与城市阴暗角落里的污秽之气、以及更多无主孤魂的残破怨念纠缠、融合。它的形体在怨气中重塑,变得巨大、扭曲、狰狞。它不再是被遗弃的阿黄,不再是被虐杀的流浪狗,它是复仇的化身,是从地狱归来的——犬妖!
吴生走在老街的巷子里,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是斑驳的墙面和低矮的屋檐。傍晚的炊烟与市井的喧嚣交织成一片人间烟火,可他周身散发着的冷峻气息,却与这温暖的景象格格不入。作为猎妖使者,他行走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荡涤邪祟,维护着脆弱的阴阳秩序。这种孤寂的使命早已融入他的骨血,让他看尽了世间隐藏的悲欢。
忽然,他停下脚步。
并非听到了什么,也非看到了什么异状。而是一种……直觉。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带着刺骨冰寒的怨毒气息,如同潜藏在温暖水流下的暗礁,轻轻擦过他的灵觉。
这气息很淡,却精纯得可怕,其中蕴含的绝望与仇恨,让见惯了妖魔的吴生也微微蹙眉。它似乎在移动,在搜寻,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吴生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方向,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怨气轨迹。他穿行在越来越僻静的巷弄,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连野猫都躲藏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然后,风送来了那缕气息。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铁锤,猛地砸向他的感官。与这血腥气混杂在一起的,正是那股被他追踪的、已然变得清晰而暴戾的妖气!
吴生神色一凛,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他不再掩饰,身形一动,如同暗夜中的猎豹,迅捷而无声地朝着气息的源头——一片位于几栋废弃旧屋之间的空地奔去。
空地的景象,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
一只身形庞大、远超寻常犬类的妖物,正伏低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它周身缠绕着跳跃不定的幽绿色鬼火,将周围映照得如同地狱一角。它粗壮的前爪下,按着一名早已没了声息的女子,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在地上蜿蜒成一片暗红色的湖泊。
旁边不远处,一只瘦骨嶙峋的宠物狗倒在血泊中,它的体型与那巨妖相比渺小得可怜。它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