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 年 6 月 15 日清晨，太原钟楼的砖红色墙体被硝烟熏成了墨黑色，连檐角的铜铃都挂着焦黑的弹痕。王栓柱趴在北段战壕里，左胳膊的伤口刚用麻布勒紧，血就像渗出水的海绵，顺着胳膊肘滴在冻土上，秒针般凝成暗红色的冰珠。他不敢动，因为右侧副碉堡的重机枪正以十秒一轮的频率扫过战壕顶，子弹打在夯土墙上，碎石子溅得满脸都是，有的嵌进衣领，隔着棉服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凉。
“栓柱哥，老周那边…… 又没成。” 小豆子的声音从左侧爬来，带着哭腔的气音刚落，远处就传来 “哐当” 一声 —— 那是飞雷炮的油桶炮身砸在地上的声音。王栓柱偏过头，看见老周蹲在战壕拐角，双手抓着头发，工兵班的几个战士围着一门飞雷炮，炮口还冒着青烟，而不远处的开阔地上，一个灰色的身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 是送炸药包的老张，他的半个身子被机枪子弹扫中，军绿色的棉服被血浸成了黑褐色，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炸药包引信。
“飞雷炮炸不动…… 主碉堡是钢筋混凝土的，三发下去就掉层皮。” 老周爬过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手里拿着块炸下来的碉堡碎片，混凝土里裹着的钢筋露在外面，“副碉堡的机枪口在侧面，角度太刁，飞雷炮根本瞄不准，刚才试了两发，全炸在空地上了。”
王栓柱举起望远镜，镜头里的 “铁三角” 像三只蹲在废墟里的兽：中间的主碉堡高三丈，墙面布满蜂窝状的弹坑，却没有一个穿透；东西两侧的副碉堡趴在两米高的土坡上，重机枪的枪口泛着冷光，枪管因为连续射击，裹着的麻布都被烤出了焦味。他的手指在望远镜镜筒上摩挲，突然顿住 —— 主碉堡底层的射击口旁，挂着两具联防队员的尸体，衣服碎片上绣着的 “联防” 二字还能辨认，是昨天去探查暗堡的老李和小马。
“张海山呢？他说的通风口找到了没？” 王栓柱压低声音，喉咙发紧。昨天拿下北门时，张海山说过，主碉堡西侧的断墙下有个暗堡通风口，是他当年修碉堡时偷偷留的，能通到地下一层的弹药库。可从凌晨到现在，去探查的人没一个回来。
“在这儿……” 张海山的声音从断墙方向传来，他爬过来时，左耳朵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脸上沾着泥土和烟灰，像块被揉皱的脏布，“通风口找到了，就在断墙根第三块砖下面，可……” 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烂的图纸，上面用红笔圈着通风口的位置，“里面有火焰喷射器，老李刚把通风口的砖撬开，火就喷出来了，他整个人都烧着了，没跑出来……”
张海山的话还没说完，战壕外突然传来 “轰隆” 一声巨响 —— 主碉堡的迫击炮炸了。王栓柱猛地低头，弹片擦着他的钢盔飞过，砸在战壕壁上，溅起的冻土块砸在小豆子的腿上，少年 “嘶” 地吸了口冷气，裤腿下渗出的血瞬间染红了绑腿。
“伤员安置点！” 王栓柱刚要站起来，就被小豆子拽住胳膊：“栓柱哥！不能去！机枪还在扫！”
“不去？里面还有十几个伤员！” 王栓柱甩开他的手，弯腰往战壕外冲。开阔地上没有任何掩护，他刚跑出三步，右侧副碉堡的机枪就扫了过来，子弹打在他脚边的冻土上，扬起的冰碴子扎进裤腿，像无数根细针。他看见伤员安置点的草棚已经塌了一半，一个腿断了的战士趴在草堆里，手里举着枪，对着碉堡的方向断断续续地射击，嘴里还喃喃着：“俺们的粮…… 还在后面……”
王栓柱冲过去，一把扛起战士往战壕里拖。战士的伤口还在流血，血顺着王栓柱的后背往下淌，浸透了他的棉服，冻得后背发僵。“放俺下来…… 俺还能打……” 战士的声音微弱，却还在挣扎，“把俺的枪…… 给俺……”
刚拖回战壕，就听见李云龙的吼声从指挥位传来：“赵刚！你他娘的到底什么时候能过来！” 李云龙正对着步话机喊，手指把步话机的外壳捏得发白，“这边弹药只剩两箱了！伤员躺了一地！浮桥到底能不能修好！”
步话机里只有 “滋滋” 的电流声，偶尔传来几句模糊的 “阎军…… 反扑…… 浮桥…… 被炸了两次”，接着就是一片死寂。通讯兵小郑跑过来，手里攥着块电池，手抖得像筛糠：“师长！步话机没电了！刚才副碉堡的迫击炮炸了通讯班，备用电池…… 只剩这一块了！”
李云龙接过电池，狠狠摔在战壕里，电池 “啪” 地裂开，里面的电解液溅在冻土上，冒着白烟：“他娘的！阎锡山这亲训师还真他娘的能扛！” 他拔出腰间的短枪，退出弹夹看了眼，又塞回去，“老周！飞雷炮别管主碉堡了，调两门去炸西侧副碉堡的机枪口！一营跟俺冲，先把这破碉堡拿下来！”
“师长！不行啊！” 老周赶紧拉住他，“飞雷炮只剩五发炸药了，而且副碉堡的机枪口在侧面，角度太偏，炸不准的话，会伤到自己人！刚才工兵班的小刘就是因为角度没算好，被炸飞了胳膊！”
“伤自己人也得炸！总不能让弟兄们在战壕里等死！” 李云龙的眼睛通红，刚要下令，就见东侧副碉堡的机枪突然停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接着就看见一个穿着阎军军装的人，举着块白布从碉堡里走出来，手里还拖着个浑身是伤的人 —— 是老李，他的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垂着，脸上的血痂混着泥土，眼睛半睁着，像断了线的木偶。
“共军的长官听着！” 阎军士兵的声音嘶哑，隔着五十米的距离都能听见，“你们要是再敢进攻，俺就杀了这个俘虏！还有，俺们师长说了，只要你们撤出太原城，俺们就放了所有俘虏，不然……” 他指了指钟楼的地下室方向，“里面还有三百个老百姓，俺们一把火就烧了！”
战壕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刮过断墙的呜咽声。王栓柱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想起昨天在北门见到的百姓 —— 有的抱着孩子躲在废墟里，有的给战士们递水，他们说 “盼着解放盼了好几年”，可现在，这些人成了阎军的人质。
李云龙的手指在短枪的扳机上扣了又松，松了又扣，最后狠狠踹了一脚战壕壁：“狗娘养的！拿老百姓当挡箭牌！” 他转头对着战士们喊，“都别冲动！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王栓柱趴在战壕里，看着远处阎军士兵拖拽老李的身影，心里像被石头压着。小豆子的腿还在流血，他却没再哼一声，只是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玉米饼，递过来：“栓柱哥，你吃点吧，从凌晨到现在，你一口东西都没吃。”
王栓柱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战壕外的开阔地上。老张的尸体还趴在那里，老李被拖进了碉堡，远处的浮桥方向没有任何动静，而他们的弹药，只够支撑不到一个时辰。阳光慢慢爬过高空，却照不进战壕里的阴影，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灰，分不清是硝烟还是绝望。
“栓柱哥，你看！那边有马蹄声！” 小豆子突然指着南侧的小路喊。王栓柱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尘土里，十几个身影推着小车往这边跑，车身上插着的小红旗在硝烟里格外显眼 —— 是刘婶的后勤队！
为首的刘婶跑在最前面，棉服上沾着泥土和血渍，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她手里推着的小车上，装着几箱弹药和一捆捆草药，车辕上还挂着个军用水壶，壶身上的 “八路军” 三个字被弹片划得模糊。“李师长！俺们把弹药送来了！还有老乡们凑的草药！” 刘婶的声音带着喘息，却格外响亮，“俺们在路上遇到了阎军的散兵，老张为了护着小车，被他们用刀捅了……”
王栓柱赶紧爬出战壕，往小车方向跑。刘婶身边的一个老乡正扶着车，胳膊上缠着止血带，血还在渗出来。小车上的弹药箱上，沾着一块暗红色的血迹，刘婶说：“这是老张的血，他到最后都抱着弹药箱，没让阎军抢走。”
战士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卸弹药。刘婶蹲在战壕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熬好的草药膏，她拿起一块，往王栓柱胳膊的伤口上涂：“孩子，忍着点，这药膏能止血，是老乡们用艾草和蒲公英熬的。”
张奶奶也来了，她拄着拐杖，手里拿着个陶碗，碗里装着小米粥，她挨个给伤员喂粥：“孩子们，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俺们还煮了不少，在后面的破庙里，等会儿让老乡们再送过来。”
王栓柱喝着热粥，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却暖不透心里的沉重。他看着刘婶和张奶奶布满皱纹的脸，看着老乡们推着小车往返于战壕和破庙之间，突然明白 —— 他们不能退，不仅为了牺牲的弟兄，更为了这些冒着生命危险支援他们的百姓，为了地下室里三百个等着被救的人。
李云龙走到刘婶身边，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刘婶，谢谢你们，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 刘婶擦了擦脸上的汗，“老乡们都在后面等着呢，说只要你们能拿下钟楼，救了老百姓，俺们就是拼了命，也给你们送弹药！”
李云龙点点头，转身对着战士们喊：“都听见了没！老乡们还在等着咱们！咱们不能让他们失望！老周，张海山，过来开会！咱们得想个办法，把这铁三角给拆了！”
王栓柱放下陶碗，摸了摸胳膊上的草药膏，伤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他看着远处的 “铁三角碉堡群”，心里暗暗发誓 —— 今天就算拼了命，也要把碉堡拿下来，把老百姓救出来。战壕外的风还在刮，却好像没那么冷了，因为他知道，他们不是孤军，身后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等着他们胜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