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四年(公元前62年)的秋冬,秦岭山脉早早地披上了银装。寒风在山谷间呼啸,却吹不散山庄内那份井然有序中透着的暖意。
秦墨回归后,并未过多干预组织的日常管理。他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对游历所得的消化与沉淀之中。藏书阁成了他最常驻足的地方,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见闻、手札,与阁中浩如烟海的典籍相互印证,常常能激发出新的思考。他不仅研读史书兵策,也涉猎农桑、水利、医药、匠造等实用之学,甚至对西域传入的某些新奇作物和算法也产生了兴趣。这种广博的涉猎,并非为了功利,而是他探寻天地至理、完善自身认知的一种方式。
偶尔,他会在山庄的静室闭关数日,并非一味苦修内力,更多的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轮回诀》的种种变化,将游历中感悟的山川地势、四时流转、人世百态融入其中。他的气息愈发深沉内敛,有时站在雪中,竟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山峦的一部分。大宗师巅峰的境界已然稳固,那层通往传说之境的窗户纸,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始终隔着一层玄之又玄的迷雾。
他也履行着作为首领和师长的责任。定期召集赵刚、石影、铁杉,听取汇报,对重大方向做出指示。更多的时候,他会与组织内那些展现出潜力的年轻人交流。有时是在校场指点一招半式,有时是在书房解答经义疑惑,有时仅仅是围炉夜话,讲述他游历中的趣闻和感悟。他并不灌输某种固定的理念,而是引导他们独立思考,明辨是非,拓宽眼界。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新一代的守夜人,不仅武力精进,心智也更为成熟开阔。
冬去春来,元康五年(公元前61年)的初春,冰雪消融,山涧叮咚。
这一日,秦墨正在书房翻阅一批新送来的各地情报简报。大多是关于地方官员政绩、边境异动、民生物价等常规内容,天下大体承平,并无特别值得关注之事。然而,一份来自长安的、标注为“文苑杂闻”的简报,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简报中提到,近来长安士林间,悄然流传起一些诗句残篇,风格清丽空灵,意境悠远,尤其擅于描摹自然景物与微妙心绪,其用词遣句与当下流行的辞赋风格颇有不同,带着一种古朴而又新颖的意味。这些诗作并未署名,据传最初是从几位喜好文学的宫中女史之间流出,随后才逐渐在太学生和部分文官中传开。因其作者神秘,诗风独特,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与猜测。
引起秦墨注意的,并非诗作本身,而是简报后附上的几句残篇:
“月落星沉晓雾凝,独坐幽室抚冰弦。
非为求凰娱俗耳,愿借清风达九天。”
……
“山间兰芷自芳菲,何须美人折佩归。
但得清泉润根骨,不向朱门竞春晖。”
诗句本身算不得惊才绝艳,但其间流露出的那种疏离于俗世、寄情于音律与自然的心境,却让秦墨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尤其是“抚冰弦”、“愿借清风达九天”的意象,与他记忆中苏婉在温县桃花林抚琴时,琴音中那份试图超脱尘俗的意味,隐隐契合。
“是她么?”秦墨若有所思。苏婉痴迷琴艺,博览群书,有如此文采和心境,倒也不无可能。只是,她的诗作如何能传入长安宫廷,并在士林间流传?
他沉吟片刻,取过一张纸条,写下一行小字,装入一枚小竹管内,唤来一名亲信:“将此信传给石影总管,让他设法查证一下,长安流传的无名诗作,源头是否与河内郡温县苏氏有关,留意宫中女史这条线,但务必谨慎,不得惊动任何人。”
“是。”亲信领命而去。
秦墨重新拿起那份简报,目光再次掠过那几句诗。若真是苏婉,她一个深居简出的商贾之女,诗作能直达宫廷,这背后是单纯的机缘巧合,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渠道?他并非怀疑苏婉有什么问题,只是身处他的位置,对于任何看似不寻常的关联,都会本能地探究其背后的脉络。这既是习惯,也是责任。
数日后,石影的回信送到了秦墨案头。调查结果颇有些出乎意料。
诗作的源头,确实指向了河内郡温县。并非苏婉主动传播,而是温县县令之女,一位与苏婉有些交往的闺中密友,极其喜爱苏婉的诗作和琴曲,在一次随父入京省亲时,将其部分诗稿带入了长安,在与几位交好的宫中女史聚会时,出于炫耀才情,将其拿出品评。这些诗作因其独特的风格和意境,深受那些久居深宫、精神生活相对匮乏的女史们喜爱,遂私下传抄吟诵,不知不觉间,便流传了出去。至于作者姓名,那位县令之女倒还知分寸,只说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才女友人”所作,故而长安士林只知有其诗,不知有其人。
原来是一场无心插柳引发的风波。
秦墨看完报告,摇了摇头,将纸条置于灯烛上点燃。看来确实是自己多虑了。苏婉的才华得以在更大的范围内被少数人知晓,于她而言,或许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毕竟在这个时代,有如此才情和独立思想的女子,并不多见。
他不再关注此事,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自身的修行与组织的日常。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几句无意间流传出去的诗篇,虽然未曾掀起太大的波澜,却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涟漪细微,终究还是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在长安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份记录了这些诗句和“河内郡才女”模糊信息的简牍,被归入了一个标注着“各地异闻”的卷宗之中,静静地躺在某个书架的角落里,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查阅。
山居岁月静好,外界的风波似乎遥远。但命运的丝线,往往就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中,悄然交织,等待着在未来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重新收紧。
秦墨的生活,依旧在沉淀与积累中平稳度过。他像一位耐心的农夫,耕耘着属于自己的心田,也守护着这片暗夜下的安宁。只是,连他自己也未察觉,那场因他而起、跨越两世的漫长因果,其网罗似乎比想象中更为幽深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