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冥王府书房那扇雕花木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光线中,细小的尘埃无声浮动,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清冷与沉寂。
李晚晴端坐于书案之后,身姿挺直。案上,一本墨迹未干的崭新账册摊开着,旁边是王府的对牌钥匙,冰冷沉重。昔日,这里是南宫陌的领域,充斥着属于他的凛冽气息和运筹帷幄的压迫感。如今,他离去不过旬日,这间书房便仿佛失去了灵魂,只剩下空旷的回忆和压在她肩头的千钧重担。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账册的封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庭院中,她亲手栽种的那些花草在春寒中顽强地吐露着嫩绿,为这森严府邸增添了一抹难得的柔色。然而,这抹生机却无法完全抚平她心底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南宫陌离京那日,他一身玄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紧紧拥抱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他没有多言,只在她耳边留下三个字:“等我回。”那冰冷的面具抵着她的额角,呼出的气息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之后,便是蹄声如雷,渐行渐远,最终融入寂静,留给她的,是一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冥王府。
“王妃,”书房门被轻轻叩响,管家周福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恭敬,却又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周福年约五旬,是府里的老人,面容清癯,眼神沉稳,是南宫陌留下的少数几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之一。
“进来。”李晚晴收敛心神,声音平和。
周福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卷账目,步履沉稳地走到书案前,躬身行礼后,才将账目双手呈上:“王妃,这是上月的府内用度结算,以及……本月内务府应拨付的月例单子。”
李晚晴接过,目光迅速扫过。上月结算清晰明了,王府用度虽不算奢靡,但也充裕。然而,当她看到本月内务府的拨付单子时,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单子上所列的银钱、米粮、炭火、绸缎等物,数目竟比往常锐减了三分之一,且备注栏里只有一行模糊的小字:“库银紧张,暂按此例。”
“周管家,”她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的周福,“内务府以往可曾有过克扣之举?”
周福沉吟片刻,如实回道:“回王妃,王爷在时,内务府虽偶有拖延,但数目从无短缺。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地削减,确是首次。”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老奴今早去内务府交涉,那主事官员态度倨傲,只推说是上头的命令,他亦无能为力。”
“上头的命令……”李晚晴轻声重复,指尖在账册上轻轻敲击。这“上头”指的是谁,不言而喻。皇帝将南宫陌逼往边境死地,京中的冥王府自然成了他首要打压的对象。断其供给,不过是第一步,旨在从内部瓦解王府的稳定,让她这个新晋的、看似柔弱的王妃自乱阵脚。
她合上单子,面色平静无波:“知道了。府中现有存银和库存尚能支撑多久?”
周福显然早有准备,立刻答道:“若按往日用度,存银约可支撑两月,米粮炭火等物支撑时间稍长。但若内务府此后月月如此,甚至变本加厉,只怕……最多三个月,府中便会捉襟见肘。”
三个月。李晚晴在心中默算。边关战事瞬息万变,南宫陌此行凶险万分,三个月内能否凯旋,谁也无法预料。她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
“传我的话下去,”她略一思忖,声音清晰而镇定,“自本月起,府中一应用度,除王爷院落和必要的护卫开销保持不变外,其余各项,包括我房中的用度,一律缩减两成。开源节流,先从自身做起。”
周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敬佩。他原以为这位年轻的王妃骤然面对如此困境,会惊慌失措,或是不知所措地依赖他们这些下人,却不想她如此快便抓住了关键,且决策果断,率先垂范。
“是,老奴遵命。”周福躬身应道。
“此外,”李晚晴继续道,“将我嫁妆中的现银清点出来,并入公中账目,以备不时之需。”她的嫁妆虽不丰厚,但也是她仅有的私产。此刻,王府的存亡远重于个人得失。
周福闻言,更是动容:“王妃,这……这如何使得?您的嫁妆……”
“无妨。”李晚晴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王府安,则我安。王爷将家托付于我,我自当竭尽全力。去吧,按我说的办。”
“是!老奴代王府上下,谢过王妃!”周福深深一揖,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感激。他知道,王妃此举,无疑是在向全府表明她与王府共存亡的决心,这对于稳定眼下的人心,至关重要。
周福退下后,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李晚晴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春寒料峭,风吹在脸上带着寒意。她望着庭院中那些在风中微微摇曳的嫩芽,仿佛看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看似柔弱,却必须在这料峭春寒中,扎根,生长,等待属于她的阳光归来。
减少用度的命令很快传遍了王府。下人们虽然私下难免有些议论和担忧,但见王妃以身作则,且处事公正,加上周管家等老人从中安抚,倒也并未生出大的乱子。冥王府仿佛一口古井,表面波澜不惊。
然而,风雨岂会只有一阵?
午后,李晚晴正在核对缩减后的用度细则,一名小丫鬟匆匆来报,神色慌张:“王妃,不好了!厨房的管事来说,今日去采买,往常供应蔬菜肉禽的几家商户,都……都推说货物紧俏,不肯再卖给我们府上了!”
李晚晴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内务府克扣月例是官面上的打压,而这市井商户的集体断供,则是更阴狠、更直接的釜底抽薪之计。这绝非普通商户敢为之,背后必然有官府的威逼或利诱。
“都有哪些商户?”她放下笔,语气依旧平稳。
小丫鬟报了几个名字,皆是王府多年来合作的老供应商。
“知道了,告诉厨房管事,今日先用库存应急,此事我自有主张。”李晚晴吩咐道。
小丫鬟见王妃如此镇定,也稍稍安心,领命而去。
李晚晴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断绝采买渠道,是想让冥王府上下坐吃山空,甚至陷入无米下锅的窘境。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她走到墙边,那里悬挂着一幅详细的京畿舆图,上面还有南宫陌曾经标注过的一些记号。
她的目光落在西市的方向。官方的渠道被堵死,那就只能从民间另寻出路。只是,她一个深闺王妃,如何能与那些市井商贩打交道?冥王府如今是众矢之的,又有多少人敢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与他们做生意?
正在思忖间,书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一次,连周福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促:“王妃!宫里有旨意到,宣旨太监已到府门外,请王妃速去接旨!”
宫里的旨意?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李晚晴的心猛地一沉。皇帝又想做什么?是进一步的刁难,还是……更坏的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风雨已至,她便只能迎头而上。
“更衣,备香案,开中门,接旨。”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从容,对周福吩咐道。然而,那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预示着冥王府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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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悬念: 皇帝此时突然降下圣旨,其内容是什么?是单纯的申饬,还是更直接的打压?这道圣旨将把李晚晴和冥王府推向何种更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