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李晚晴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那簇跳跃的炉火,空气中浓烈到刺鼻的药味,以及脑海中反复回响的炼制步骤。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炙热的药炉边缘,发出“嗤”的轻响,瞬间蒸发无踪。
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专注地观察火候而布满了血丝,指尖因反复处理药材而微微颤抖,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次投料,每一次调整火势,都关乎着这炉“百辟丹”的成败,更关乎着远方那个人的生死。
“鬼哭藤毒性猛烈,需武火淬炼其戾气,但需恰好三十息,多一刻则药性全无……”
“七叶蚀心草与冰蝉蜕属性相克,投入时机必须分毫不差,以文火慢融,借药性相冲之力化生解毒奇效……”
“最后投入辅药时,需将炉火升至极致,瞬间凝丹……”
她口中无声地默念着要点,动作却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惊人精准。那本残破古籍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在了她的脑海里。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冥王庇护的柔弱王妃,而是一个与时间赛跑、与命运抗争的战士,她的战场,就是这方寸之间的药炉。
窗外,夜色最浓,寅时将至。万籁俱寂中,似乎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若有若无的马蹄叩击大地的声音。那是大军开拔的声响,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李晚晴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下动作却愈发沉稳。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必须在队伍完全离开前,将丹药送到他手上!
终于,当最后一份辅药投入炉中,李晚晴用尽全身力气,将炉火拨到最旺。炽热的火焰几乎要燎到她的衣袖,她却恍若未觉,眼睛死死盯着炉中翻滚沸腾的药液,看着它们在极致的高温下开始凝聚、收缩……
一股奇异而浓郁的清香,猛地盖过了之前所有的苦涩辛辣,从药炉中弥漫开来,充盈了整个暖阁。那香气清冽醒神,仿佛带着雪山之巅的寒意与生命的力量。
成了!
李晚晴心中狂喜,几乎虚脱。她迅速撤去炉火,用特制的玉匕小心翼翼地将炉底凝结成的九枚龙眼大小、色泽黝黑却隐隐泛着冰蓝光泽的丹丸取出,放入早已备好的寒玉瓶中。丹药触手冰凉,与她滚烫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
她顾不上疲惫,抓起寒玉瓶和之前准备好的其他药包,跌跌撞撞地冲出暖阁。
“备马!快!”她对守在门外的凌峰留下的心腹侍卫喊道,声音嘶哑却急切。
“娘娘,王爷大军已出南门,此刻追去恐……”侍卫面露难色。
“备马!”李晚晴重复道,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凌厉,“我要去送药!”
侍卫被她眼中的决绝震慑,不敢再劝,连忙牵来一匹温顺的快马。
李晚晴甚至来不及更换被药汗浸透的衣衫,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便朝着城南方向疾驰而去。夜风扑面,吹散她满身的药气,也吹得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但她紧咬着下唇,伏低身子,将那个寒玉瓶死死护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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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门外,官道之上。
黑色的洪流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北移动。火把蜿蜒如龙,映照着士兵们沉默而茫然的脸庞。队伍中段,南宫陌端坐于高大的黑色战马之上,玄甲黑袍,面具覆脸,如同暗夜中的魔神。他并未回头,目光始终望着北方漆黑的天际线,那里,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囚笼。
监军赵乾乘坐着一辆还算舒适的马车,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车帘掀起一角,他望着前方南宫陌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陛下的安排天衣无缝,他只等着看好戏上演。
凌峰率领着王府最精锐的一小队亲卫,紧紧护卫在南宫陌左右,人人面色沉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知道,危险不仅来自前方的敌人,更可能来自内部。
就在队伍即将加速,彻底远离京城之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侍卫的呵斥声。
“来者何人?!”
“站住!”
南宫陌勒住马缰,缓缓回过头。凌峰也立刻挥手,示意队伍稍停。
只见一骑快马冲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疾驰而来。马背上的身影纤细,衣衫单薄,发丝在疾驰中凌乱飞舞,脸色在火把映照下苍白得吓人,正是李晚晴!
她不顾侍卫的阻拦,直冲到南宫陌马前才猛地勒住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她紧紧抱着怀中的东西,因为急速奔驰和紧张而剧烈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向马上的南宫陌。
“殿下!”她喊了一声,声音因为喘息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士兵们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的身份。赵乾也从马车里探出头,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南宫陌面具下的眉头紧蹙。他没想到她会追来,更没想到她会以如此狼狈又决绝的方式出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恼怒,是担忧,更有一丝……悸动。
“胡闹!”他声音冷沉,带着责备,“此地岂是你能来的?回去!”
李晚晴却仿佛没听到他的斥责,她努力平稳呼吸,翻身下马,因为腿软几乎摔倒,却强撑着走到他的马前,将紧紧护在怀中的寒玉瓶和那个大大的药包高高举起。
“药……这是‘百辟丹’,古籍上记载,或可解边瘴奇毒……还有这些,都带上……”她仰着头,目光恳切而执着,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牵挂和力量都通过这些东西传递给他。
南宫陌的目光落在她高举的双手上。那双手,指尖因为炼药和寒冷而通红,微微颤抖着,却紧紧攥着那些瓶瓶罐罐和药包,如同攥着稀世珍宝。他也看到了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他沉默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赵乾脸上露出看好戏的嘲讽笑容。
终于,南宫陌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些东西,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薄茧的触感清晰地传来。李晚晴浑身一颤,抬眸望进他面具下深邃的眼眸。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没有三万大军,没有监军,没有遥远的战场,只有他和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隔着马背,无声地对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责备,有无奈,但最终,都化为一种沉重的、无需言语的承诺。
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接过了那个寒玉瓶和药包,将其珍重地放入怀中甲胄之内,紧贴着胸口。
“回去。”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温柔?“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出发!”
号令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大军重新开动,黑色的洪流加速向北涌动,很快便将那个孤零零站在官道上的纤细身影甩在了后方。
李晚晴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最终融入黑暗的军队,望着那个她再也看不到的玄色身影,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渐渐平息,直到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
怀中的寒玉瓶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而那个装着平安符和所有药物的包裹,此刻正紧贴着他的心口,随他奔赴沙场。
可是,就在大军消失在视线之外的同时,官道旁的密林中,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失魂落魄的李晚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皇帝的眼线,已然将王妃深夜追至军前赠药的一幕,详细记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