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周目：血偿
4月11日，月曜日，深夜至4月12日，火曜日，凌晨。
仇恨是唯一的导航，引领我穿越雨夜，抵达地狱的门扉。
我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他在哪里。
用我的枪，杀我至爱的畜生。
我必须亲手了结。
即使代价是……一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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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是冰冷的针，密集地刺在车窗上。暦愔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凸出发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不是疲惫，而是被仇恨和悲痛灼烧后的痕迹。
他的家，已成炼狱。美代子空洞的眼神，小藻枕边的八音盒，六个空弹壳……每一个画面都在他脑中循环播放，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动用了所有“神探”的权限和人脉，像一头被激怒的、不计后果的困兽，疯狂撕咬着每一丝可能的线索。弹道、现场痕迹、邻居模糊的目击证词（灰色雨衣，高大男子）、以及所有未破获的、带有仪式感或针对执法人员的悬案卷宗。
高强度、不眠不休的追查持续了数十小时。最终，一个名字在数据的洪流和灰色渠道的线报中浮出水面：黒木 罠（Kuroki wana）。一个幽灵般的连环杀手，憎恶警察，擅长潜入，曾在早期案件中留下与水相关的扭曲标记。最近的线索，指向城市边缘一座废弃的纺织工厂。
足够了。
暦愔看着屏幕上那张模糊却阴鸷的脸，胸腔里的恨意沸腾。他带上配发的标准手枪（他已无权使用自己的配枪，这是他从警局证物室“借”出的另一把登记在册的武器），一把战术折刀，以及必死的决心，驱车冲入雨幕。
废弃工厂如同巨兽的残骸。雨水敲打铁皮，掩盖了声响。他持枪，以标准的战术队形搜索前进，警惕每一个阴影角落。在旧办公室区域，他发现了近期有人活动的确凿证据，以及墙上那个熟悉的、扭曲的波纹符号。
就是他！
“黒木罠！出来！”他低吼，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回应他的，是侧面黑暗中骤然袭来的风声！
暦愔反应极快，侧身规避，同时手枪指向来源。一根沉重的铁管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地上，溅起火星。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机器后扑出，动作迅猛如豹。
两人在昏暗中瞬间缠斗在一起。暦愔接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但黒木的力量更大，招式狠辣直接，充满街头搏杀的野性。铁管挥舞，暦愔用手臂格挡，剧痛传来，但他也抓住机会，一记重拳砸在对方肋下。
黒木闷哼一声，后退半步，随即又以更狂暴的姿态扑上。
枪在近距离难以发挥，暦愔试图拉开距离，但黒木如影随形。铁管再次扫来，暦愔俯身闪避，同时拔出战术折刀，划向对方大腿。刀刃割裂衣料，带出一溜血花。
“啧……‘神探’还有点样子。”黒木的声音沙哑，带着黏腻的笑意，动作却丝毫未缓。
搏斗中，暦愔的手机被击飞，光亮熄灭。黑暗成为双方共同的掩护，也放大了危险。他们凭借声音和直觉在机器骨架间移动、碰撞、攻击。暦愔挨了几下沉重的击打，肋骨可能裂了，嘴角溢出血沫，但他也在黒木身上留下了数道刀伤。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残酷的消耗战。
然而，仇恨让暦愔急于求成。他看到一个破绽，不顾一切地扑上前，试图用擒拿术锁死对方。但这似乎是黒木的陷阱。黑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性扭转，避开锁技，同时，一根冰冷的、坚硬的管状物抵住了暦愔的腹部。
是枪！
“结束了。”黒木在他耳边低语。
砰！
低沉的枪声在密闭空间内格外震耳。巨大的冲击力将暦愔掀翻在地，腹部瞬间被剧痛和温热液体淹没。他手中的枪和刀都脱手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但力量随着血液迅速流失。
黑影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暦愔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冰冷和嘲弄。
“为什么……选我……”他咳着血，嘶声问道。
“因为你够‘亮’啊，‘神探’。”黒木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愉悦，“掐灭最亮的光，看着它在泥里熄灭，不是最棒的吗？哦，你女儿……临死前，那个八音盒，是我帮她转的发条。她真像个安静的瓷娃娃……”
“畜……生！！！”暦愔发出绝望的咆哮，用尽最后力气试图抓住对方的脚踝，却只抓到了空气。
冰冷的枪口，再次抵住了他的额头。
“再见了，光。”
砰！
最后的意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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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周目：砂上の楼阁
4月10日，日曜日，上午。
阳光透过窗帘，空气中漂浮着微尘。
美代子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畔。
我还活着。她们也还活着。
那地狱般的景象，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何心痛如此真实？
如果不是梦……
不，我必须把它当作一次警告。
一次弥补所有遗憾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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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回笼的瞬间，暦愔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几乎是弹坐起来，手下意识地按向腹部——没有伤口，没有淋漓的鲜血，只有睡衣柔软的布料和平滑的皮肤。
阳光明媚得刺眼，在卧室的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身边，美代子侧卧着，仍在安睡，几缕黑发贴在颊边，呼吸绵长安稳。
他还活着。
她们也还活着。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庆幸感之后，是更深沉的迷茫与恐惧。那场雨夜惨剧，与黒木罠的搏斗，中弹的剧痛……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脑海里，清晰得令人战栗。那是梦吗？世上怎会有如此真实、如此残酷的梦？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几乎是贪婪地凝视着妻子的睡颜，然后走向隔壁女儿的卧室。小藻抱着她的兔子玩偶，睡得正香，小脸蛋白皙红润，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他伸出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女儿温热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热。
无论那是不是梦，他都无法再将其视为简单的噩梦。那是一种警告，一个启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正暴露在他未曾察觉的危险之下。而他，曾经（或者说，在另一个时空里）失去了她们。
一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补偿心理攫住了他。他要抓住眼前的一切，弥补所有因工作忙碌而忽略的陪伴，将所有潜藏的遗憾都填满。
“今天天气真好，”早餐时，他看着正在给吐司涂黄油的美代子，和小口喝着牛奶的小藻，用一种刻意轻松的语调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去水族馆怎么样？或者……你们想去哪里？”
美代子惊讶地抬起头。丈夫是工作狂，周末也常常被案件占据，这样主动提出全家出游实属罕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又染上担忧：“你不是说今天要整理上周那个案子的报告吗？”
“报告可以晚上写。”暦愔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今天就我们一家人，好好玩一天。”
小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放下牛奶杯，期待地看着妈妈。
美代子看着丈夫眼中某种她读不懂的、深沉而急切的东西，终于点了点头，笑容漾开：“好呀，那我们去上次小藻想去的那个植物园吧？听说现在的紫阳花开得正好。”
植物园里，游人如织。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洒下斑驳的光点，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尤其是那片无尽的紫阳花海，在阳光下呈现出蓝、紫、粉的渐变，美得不似人间。
暦愔紧紧握着美代子的手，另一只手则将小藻扛在肩上，让她能看得更远。小藻兴奋地指着各种没见过的花草，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美代子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记录下丈夫难得的、全然放松的笑脸，和女儿兴奋雀跃的身影。
暦愔努力沉浸在这份温馨里。他看着美代子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看着她眼角浅浅的笑纹，听着小藻银铃般的笑声，内心被一种巨大的、酸楚的幸福填满。这就是他想要守护的一切，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他给她们买了她喜欢的草莓口味冰淇淋，陪她坐了园内的观光小火车，在小藻要求下，笨拙地和她一起在花丛前摆出可爱的姿势让美代子拍照。他试图将每一个瞬间都刻进脑海里，试图用今天的圆满，去覆盖记忆中那血腥恐怖的画面。
“爸爸今天真好。”小藻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小手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暦愔努力维持的平静。他喉头哽咽了一下，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发顶。
“爸爸以后……会一直这么好。”他承诺着，声音低沉。
下午，他们在植物园内的草坪上休息。小藻抱着兔子玩偶，在美代子铺开的野餐垫上打滚，玩累了，就蜷在暦愔怀里，晒着暖暖的太阳，昏昏欲睡。
美代子靠在暦愔身边，头轻轻枕着他的肩膀，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轻声说：“今天真的很开心，愔。”
“嗯。”暦愔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搂得更紧些，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他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淡香，感受着她的体温，内心却有一角在无声地崩裂。这份幸福，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丽城堡，美好得让他心慌。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美代子无意识地低语。
暦愔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
夕阳西下，他们才驱车回家。小藻在安全座椅上睡得香甜，美代子也带着满足的倦意，靠在副驾驶座上假寐。
暦愔看着后视镜里女儿恬静的睡脸，又看看身边妻子安宁的侧影，一整天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再次翻涌。他绕路去了公寓楼下的便利店，除了买明天的早餐食材，还不动声色地买了一整套新的、更坚固的门窗感应报警器，以及一个便携式的防狼警报器，悄悄放进了美代子的手提包夹层。
晚上，他亲自下厨，做了美代子喜欢的炖菜和小藻爱的炸虾。餐桌上气氛温馨，灯光柔和。他听着小藻讲述今天在植物园里看到的“会吃虫子的花”，看着美代子温柔地给她擦去嘴角的饭粒，心中那片阴影却越来越大。
入夜，他将美代子紧紧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碎。他的亲吻带着绝望的炽热，他的拥抱充满了濒死般的用力。美代子虽然有些疑惑于他异样的热情，却也只是温柔地回应着，将这理解为丈夫难得的情感流露。
深夜，万籁俱寂。暦愔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边的妻子和隔壁房间的女儿呼吸平稳。他轻轻起身，再次检查了所有门窗，确认反锁，又将新买的报警器安装在不起眼却关键的位置。
他走到小藻的房间，站在门口，借着门缝里透进的微光，看着女儿抱着兔子玩偶熟睡的身影。那场“梦”中的画面再次袭来——苍白的脸，额上的弹孔，枕边的八音盒……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无论那是不是梦，他绝不会让任何伤害降临到她们身上。
他回到床上，将美代子重新搂进怀里，仿佛这是抵御整个世界的最后壁垒。他在心中发誓，要用一切代价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然而，他并不知道，命运的轨迹拥有着可怕的惯性。一些微小的改变，或许能扰动水面，却未必能撼动水底早已布好的、致命的暗礁。他此刻倾注全部心力筑起的沙堡，在即将到来的潮汐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第二天，4月11日，月曜日。
雨，再次如期而至。
当他傍晚因为一个“意外”被拖延，带着不祥的预感冲回家时，看到的，依旧是那扇虚掩的门，倒下的伞架，以及……那片无论如何努力、如何补偿，都无法改变的、吞噬一切的暗红。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一次，在无尽的悲痛和更加炽烈的仇恨燃起之前，他清晰地听到了，来自命运深处，那声冰冷的、嘲弄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