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被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盯得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非物质的余韵——不只是灵魂编织器的静电嗡鸣，更像某种触及本质的东西被重新塑造后留下的涟漪。
“你别这样看着我。”他无奈地摊开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声音里带着几分诚恳，几分探究，“你应该去找奥特，是她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就在不久前，在这个充斥着未来科技感的房间里，强尼·银手——那个被囚禁在Relic芯片中数十年，灵魂在数据地狱里被荒坂反复折磨、几乎磨损殆尽的传奇——终于获得了新生。
只是这新生，与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同。
站在周游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饱经沧桑、满身伤疤的硬汉。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娇小却挺拔，银色的短发如月光般流泻，衬得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庞更加白皙。五官依稀能看出强尼·银手的影子，却像是被造物主精心打磨、柔化过，锐利的线条变得流畅，桀骜不驯的气质中，奇异地糅合了少女的清冽。
如果熟悉强尼·银手的人在此，定会惊愕地睁大眼睛，然后暗自揣测——这莫非是那个传奇的私生女，或是流落在外的孙女？因为她不仅继承了那份独一无二的外貌特征，更继承了那仿佛从灵魂深处燃烧起来的、永不屈服的火焰。那是一种跨越了性别与形态的精神烙印。
“Fuck!” 少女——或者说，强尼·银手——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清亮，却带着属于旧日亡魂的暴烈。她恶狠狠地瞪着周游，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一层皮。“肯定是你的主意，奥特以前可是个好姑娘，她不会这么做的！”
周游看着这张即使因愤怒而扭曲，依旧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脸，再联想到这具躯壳里住着的是那个满嘴脏话、烟酒不离手的糙汉子灵魂，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猛地冲上喉咙。他赶紧握拳抵在唇边，用力咳嗽了一声，勉强将几乎脱口而出的笑声压了回去，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那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无辜的调侃，“仔细想想，这说不定是奥特对你当初害死她的报复？”他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瞬间僵住的表情，慢悠悠地补充道，“又或者……是对你当年四处留情、浪荡不羁的，‘一点点’惩罚？”
这话点住强尼银手的死穴了。当初的他确实做了很多的混蛋事，虽然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也确确实实对奥特造成了伤害。而奥特的死亡也是他自己亲手铸就的，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冒失地将正在上传意识的链接拔掉，导致奥特被困荒坂的网络中，确实是他的错。
见强尼银手沉默，周游又补充了一句，目光里带着审视：“我当初可是提醒过奥特的，身体和灵魂的不匹配，可能会导致很多问题。百灵鸟的情况你也知道，她的排斥反应至今还没解决……”他话锋一转，上下打量着动作自然、没有丝毫呆滞的新版强尼银手，语气变得凝重而困惑，“但你的情况完全不同。是奥特对你的‘灵魂’做了什么吗？为什么契合度会这么高？”
周游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清楚地记得，在协助奥特进行这项“灵魂编织”时，她所动用的并非寻常的赛博空间技术。那更像是一种……对意识本质的深刻理解与重塑，一种触及了数字领域最深层秘密的力量。他不禁联想到在黑墙之外流传的某些碎片信息——关于奥特捕获并研究的那些被称为“军团恶魔”的古老数据实体，那些来自旧网废墟、蕴含着未知力量的意识碎片。难道她是从中解析出了改变灵魂构造的方法？
这绝非普通流窜AI能够企及的领域。如今的奥特·坎宁安，早已超越了当年那个天才程序员的范畴。
要知道，和强尼银手同一批更换身体的，还有百灵鸟。但百灵鸟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灵魂与身体的融合过程充满了痛苦和不确定性。反而是排在后面、灵魂磨损程度更严重的强尼银手先出来了，不仅融合完美，还一出场就先演奏了一出激昂的吉他曲——这绝不仅仅是运气好那么简单。
强尼的思绪并没有像周游那样飘向复杂的灵魂哲学或奥特背后的深意。她（或许现在该用这个代词了）只是低着头，带着一种混杂着新奇、荒谬和淡淡忧伤的眼神，看向自己双腿之间——那里如今已是平坦一片。
“再见了我的好兄弟，”她用一种近乎悼念的语气喃喃自语，还带着几分戏剧化的悲伤，“看来我要抽空去订制个大钢炮了。”
周游看着这位顶着美少女外壳的传奇混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就只想着下半身的事情吗？”他几乎要叹息出声，“你的理想呢？你的抱负呢？那个要让荒坂塔倒塌的强尼·银手去哪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强尼银手像看白痴一样瞥了周游一眼，那眼神中的鄙夷与五十年前如出一辙，“我他妈刚刚从那个该死的数字监狱里爬出来，在Relic里被荒坂那帮杂种折磨了半个世纪。现在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当然是好好地爽一爽，释放一下这积压了几十年的压力！”
“你这个样子去爽一爽？”周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强尼银手如今这副娇小却充满力量的身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疑，“就你现在的样子，真去了酒吧或者夜店，不知道最后是谁爽谁呢？”
“这个无所谓。”强尼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贱样，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在她现在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灵动，“反正我能爽到就行。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本质，懂吗？”
“……”周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竖起大拇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牛逼！我看你早晚会死在奥特的手上。”
虽然周游早就知道强尼银手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一个会在闹市区引爆炸弹、视平民生命如草芥的恐怖分子，一个自私自利到极点的乐色。但亲眼见到这家伙顶着如此完美的少女外表，言行举止却依然贱得让人手痒，这种强烈的反差还是让他感到一阵无力。
“那你的理想呢？让夜之城燃烧呢？说好的革命斗士呢？你就这么摆烂？”周游不甘心地追问，试图唤醒一些他想象中的、属于传奇的自觉。
出乎意料的是，强尼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贱兮兮模样。她转过身，用那双继承了昔日锐利、如今却更加清亮的眼眸直视着周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让夜之城燃烧？”她轻声重复着，语气里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你不是正在做这样的事情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夜之城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在墙上投下变幻的阴影。强尼的目光越过周游，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这座城市正在发生的改变——那些细微却坚定的变革，那些正在蔓延的反抗火种。
五十年前，他用炸弹和吉他试图点燃这座城市的怒火，结果只留下一个残缺的传奇和无数破碎的生命。五十年后，他从坟墓中归来，看到的却是另一个革命者正在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试图从根本上撼动这座城市的根基。
“火焰已经在你手中点燃了，小子。”强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跨越了半个世纪的重量，“虽然你的方式很蠢，但至少……你在做。”
这一刻，周游仿佛看到了两个时代的交汇——一个是过去那个轰轰烈烈却最终失败的革命者，一个是现在这个正在悄然改变世界的继承者。强尼·银手或许永远都是个混蛋，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全新的躯壳里，那个曾经的斗士似乎以另一种方式苏醒了。
虽然被强尼这个混蛋直言不讳地说方式很蠢让周游颇为恼火，但他不得不承认，在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某种久违的光彩。
这不只是重获新生的喜悦，更像是一个在黑暗中徘徊了半个世纪的守夜人，终于看到有人举着火把在前行——哪怕这个举火把的菜鸟在他眼里姿势笨拙得可笑。夜之城这座他曾经发誓要焚尽的钢铁牢笼，那些他用炸弹和鲜血都未能撼动的根基，如今正在被另一种方式悄然瓦解。
不过对于强尼执着于安装大钢炮的荒唐念头，周游还是采取了最有效的措施。他直接给奥特发了条讯息：你家那位复活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装个男性义体。毕竟，能让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蛋收敛的，全世界恐怕只剩这个他曾辜负过的女人了。
奥特的回复快得惊人：告诉他，要是敢装那些玩意儿，我就远程操控一整队机器人，把装上去的零件一根一根拧下来，塞进他喉咙里。
强尼得知后，暴躁地踹了脚旁边的金属箱，对着空荡荡的胯下骂了句。
至于为什么不亲自阻止？周游倒不是在乎什么花边新闻——在夜之城，领导人的风流韵事从来都是民众喜闻乐见的谈资。但索菲亚的情况特殊：她在漩涡帮里有一群狂热的追随者，那些家伙可不会理性区分和的界限。更重要的是，作为新时代的变革者，周游一直在努力塑造这个身份——一个与旧时代肮脏政治划清界限的清廉形象。若是传出强迫少女安装大钢炮这种诡异传闻，不仅会玷污他苦心经营的公众形象，更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暴力冲突。
刚获得新身体的强尼根本坐不住，像头被困太久的野兽，没聊几句就烦躁地往门口走。但他在门口停下，焦躁地用拳头捶了下门框，几次迈步又收回，最后扭头瞪着周游。
周游对这副德行再熟悉不过——每次强尼要惹麻烦前，都是这副暴躁又别扭的样子。虽然他们在Relic里共处过，周游通过那段经历对强尼的过往了如指掌，但现实中的强尼总是让他措手不及。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关系，让周游对强尼的每个反常举动都格外警惕。
有屁快放，别在门口晃悠。周游故意用粗鲁的语气说。
他妈的......强尼烦躁地抓了把银色短发，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粗声粗气地问：喂，你现在忙不？
不约。周游斩钉截铁，我对身体里住着老男人的没兴趣。
约你妈！强尼猛地转身，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像是认命似的说：陪我去见个人。
见谁？
强尼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低沉：
罗格。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周游注意到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左臂——那个曾经纹着Samurai乐队标志的地方。如今光滑的肌肤上空无一物，但那个名字显然已经刻进了灵魂深处。
周游忽然明白了强尼为何会找上自己。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伙伴们早已散落四方，或许已经没人记得那个真正的强尼·银手。而周游——这个让奥特复活自己的人，反倒成了最了解他的。在这个陌生的新时代，强尼能找的，竟然只剩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
要去见当年的恋人，却要以一个完全陌生的躯体，面对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这种处境，确实需要有人在旁边照应。
周游看着强尼焦躁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才被前女友复活，就急着去见前情人？他挑眉，你倒是很会安排。
强尼暴躁地抓了抓银色短发：少废话，走不走？
周游低笑一声，跟上他的脚步。望着强尼义无反顾的背影，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换了具身体，这家伙骨子里的疯狂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