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将至,宫中的气氛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紧绷的喧嚣。各宫都在绞尽脑汁备礼,期冀在御前博得帝王一顾。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件稀世珍宝被送入禁宫——番邦新贡的金丝百鸟裙。
传闻此裙集极西之地百种珍禽初生绒羽,由数十名巧匠耗费三年,以秘法捻入极细的金丝,经纬交织而成。裙身流光溢彩,不同角度望去,或见孔雀翎眼的幽蓝诡秘,或显火烈鸟羽的灼灼霞光,行走间百鸟光影浮动,如有灵性,堪称无价之宝。
此物一入内府,便引得后宫侧目,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它的归属。谁都以为,此等珍宝,若非赐予皇后,便是最得圣心的沈美人囊中之物。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几日后,这金丝百鸟裙并未出现在栖鸾殿,反由刘昭仪亲自捧着,在午后暖阳正盛时,笑吟吟地踏入了沈娇娇的宫苑。
“沈妹妹,快瞧瞧,姐姐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了!”刘昭仪的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脸上堆砌着毫无破绽的亲近笑意。她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上面覆着明黄贡缎。
缎子揭开,刹那间,满室生辉。
饶是沈娇娇见惯了奇珍异宝,此刻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窒。那百鸟裙静静地躺在托盘中,宛如一片凝固的、流动的星河,又似将百鸟精魄尽数囚禁于方寸之间,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令人心悸。
“这可是番邦新贡的宝贝,陛下亲口说了,满宫里也就妹妹这般天人之姿,才配得上它。”刘昭仪亲热地拉起沈娇娇微凉的手,引她上前细看,“万寿节宫宴上穿上,定能艳压群芳,让陛下眼里再容不下旁人呢!”她话语里的艳羡与恭维恰到好处,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沈娇娇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娇娇的目光落在裙上。近距离下,那百鸟光影更显灵动逼真,仿佛下一刻便有飞鸟破裙而出。她伸出指尖,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谨慎,轻轻拂过一片形似翠鸟翎羽的边缘。
冰凉滑腻的触感之下,一丝极其尖锐、如同被最细小的冰针狠狠扎刺的痛感,毫无预兆地从指尖直窜心口!
“嘶……”沈娇娇猛地缩回手,指尖微微颤抖,心口那股突如其来的惊悸感让她脸色瞬间白了一分。那不是寻常羽毛的触感!那冰冷的、带着金属般锐利的恶意,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
“妹妹怎么了?”刘昭仪关切地问,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没什么。”沈娇娇飞快地压下心头的异样,脸上已堆起惯常的骄纵不满,红唇一撇,嫌弃地指着那华光四射的裙子,“这羽毛摸着怪怪的,扎手!一股子禽鸟的腥臊味!难看死了!”
刘昭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热络起来:“哎哟我的好妹妹,这可是金贵东西,一点子味道算什么?洗洗熏香便是了。瞧瞧这光泽,这做工,满天下再找不出第二条来!妹妹穿上,定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哼,玄女?”沈娇娇不耐地打断她,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被宠坏的、理所当然的挑剔,“玄女穿这劳什子?我看是山鸡还差不多!”她扭过头,仿佛多看那裙子一眼都污了眼睛。
殿内角落,巨大的鎏金兽首火盆里,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正旺,跳跃的橘红色火焰散发出融融暖意,驱散着初冬的寒意。
沈娇娇的目光,却像是被那跳跃的火焰黏住了。心口那股被羽毛刺中的惊悸感仍在隐隐作痛,混杂着一种莫名的、仿佛被毒蛇窥伺的寒意。刘昭仪那过分热络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也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张精心描绘的假面。
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某种毁灭性快意的念头,如同那盆中的火焰,猛地在她心头蹿起!
就在刘昭仪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百鸟裙如何难得、如何配得上沈娇娇时——
“吵死了!”沈娇娇忽然烦躁地娇叱一声,猛地转过身!她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蛮横,在刘昭仪和宫女们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抓起托盘上那件价值连城的金丝百鸟裙!
华美沉重的裙裾在她手中展开,百鸟光影在殿内划过一道炫目而诡异的弧线。
“羽毛扎人!看着就心烦!”她娇艳的脸上满是不耐和任性,声音又尖又脆,仿佛只是在处置一件令她不快的寻常物件,“烧了干净!省得碍眼!”
话音未落,她手臂奋力一扬!
那凝聚了无数珍禽生命、耗费巨匠心血的稀世奇珍,如同最寻常的破布烂絮,被她狠狠甩向殿中那盆烧得正旺的火焰!
“不——!”刘昭仪惊恐的尖叫瞬间撕裂了殿内的空气!她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下意识地扑上前想要阻止,却被裙摆带起的风掀得一个趔趄!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全都吓傻了,呆若木鸡,连惊呼都忘了发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华光璀璨的百鸟裙,精准地覆盖在了跳跃的火焰之上。
“嗤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灼烧声骤然响起!
昂贵的金丝在烈焰中迅速扭曲、熔断。那些流光溢彩、象征着无数生命的珍贵羽毛,甫一接触高温,便发出噼啪的爆裂脆响,瞬间焦黑、蜷缩,腾起一股混合着蛋白质焦糊和奇异香气的浓烟!
火光猛地一暗,随即更加凶猛地升腾起来,贪婪地舔舐着这件稀世奇珍,将那些斑斓的色彩吞噬成一片绝望的焦黑。
就在这烈焰吞噬的刹那,被覆盖的火焰核心处,百鸟裙金丝经纬交织最密集的裙腰内侧位置——
一点幽绿色的、极其妖异的磷火,如同地狱睁开的鬼眼,猛地一闪而逝!
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一个只有拇指指节大小、用近乎透明的薄薄鱼鳔(或某种动物内脏薄膜)缝制的微型囊袋,因金丝熔断、羽毛碳化而失去了支撑,从燃烧的裙身内部跌落下来!
那囊袋极其轻薄脆弱,甫一接触滚烫的炭火边缘,便瞬间爆裂!
“嗤——!”
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刺鼻硫磺和硝石气味的白烟猛地腾起!烟雾中夹杂着星星点点尚未燃尽的幽绿磷粉,在灼热的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火在跳跃!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火焰吞噬织物的爆裂声和那刺鼻的白烟弥漫。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死死盯着火盆里那团迅速化为焦炭的华服,以及那缕妖异腾起的白烟。
沈娇娇离得最近,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股硫磺硝石混合着磷粉燃烧的独特、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这味道……她瞳孔骤然紧缩!与万寿节前夜,太后佛堂那盏“自燃”的佛莲灯散发的味道,何其相似!只是更浓烈、更纯粹!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扎手的羽毛……诡异的磷火……刺鼻的白烟……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这根本不是一件贡品!这是一件精心伪装的杀人凶器!只需穿着它靠近足够的热源,比如宫宴上那无数燃烧的灯烛、取暖的火盆,甚至……帝王身畔的暖炉!那隐秘的磷粉囊便会受热自燃,瞬间引燃整件由羽毛和金丝构成的、极易燃烧的裙子!穿着它的人,顷刻间便会化作一个凄厉哀嚎的火人!神仙难救!
是谁?谁要她死得如此惨烈,如此万劫不复?
沈娇娇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向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刘昭仪!
刘昭仪此刻已是魂飞魄散。她瘫坐在地上,华丽的宫装沾满了灰尘,精心描画的妆容被冷汗和恐惧冲刷得一片狼藉。她看着火盆中那跳跃的、吞噬了毒计也吞噬了稀世珍宝的火焰,看着那尚未散尽的白烟,看着沈娇娇那双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眼眸,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眼神里,除了灭顶的恐惧,再无半分方才的亲近热络。
“呵……”沈娇娇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瘆人。她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口掩住口鼻,挡住那刺鼻的烟味,也掩去了唇角那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彻骨杀意。
“我说什么来着?”她的声音透过衣袖,带着一丝被烟呛到的娇弱鼻音,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刘昭仪和所有宫人紧绷的神经上,“这破裙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瞧,烧起来味儿都这么冲!熏得我头疼!”她蹙着秀气的眉,一脸被冒犯的骄纵和不耐,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不过是她嫌弃一件衣服不好看而随手焚毁的小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
“陛下驾到——!”
萧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玄色的龙袍带着一身清冷的寒气。他深邃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殿中央那盆还在燃烧、冒着诡异白烟的火盆,以及火盆旁,用袖子掩着口鼻、蹙眉娇嗔的沈娇娇身上。再扫过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刘昭仪,和她身后托盘里那明黄贡缎上残留的几片未被波及的焦黑鸟羽。
帝王的眼神,瞬间沉冷如万载寒潭。
沈娇娇放下袖子,露出被烟熏得微微泛红、更显楚楚可怜的小脸,朝着萧珩的方向,带着委屈至极的哭腔告状:
“陛下!您可算来了!刘昭仪送来的破裙子太难闻了!烧起来一股子怪味,熏死臣妾了!您瞧瞧,把臣妾这儿弄得乌烟瘴气的!臣妾不管,您得让她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