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像是捅漏了天河，雨水没日没夜地往下砸，砸得人心头发慌。
淹城第三天。
我趴在小皮划艇上，两条胳膊抡圆了划水，姿势大概跟狗刨差不太多，狼狈得很。身下这艘小艇，是我拿送快递的三轮车改造的，勉强能在淹到二楼窗口的浑黄积水里浮着。浑浊的水面上飘着塑料袋、空瓶子，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翻白肚皮的拖鞋，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腥锈味儿混着垃圾发酵的酸腐，直往鼻子里钻。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雨衣帽檐上，视线有点模糊。我抹了把脸，看了眼固定在艇头那个裹了好几层防水布的纸箱。里面是压缩饼干，几瓶纯净水，还有一小盒张倩提过想吃的进口巧克力。这是我最后能挤出来的东西了。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张倩的消息：“何烨，你到哪儿了？快点，我有点害怕。”
心里那点因为风雨和疲惫生出的烦躁，一下子被这条消息给熨平了。甚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我加快速度，朝着她住的那片高档小区划去。
水已经淹到了小区住宅楼的三楼阳台。我把小艇勉强拴在她家阳台的雕花铁栏杆上，固定好，然后撑着湿滑的墙面，有些吃力地往上爬。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衣服里灌，激得我直打哆嗦。
好不容易半个身子探过了栏杆，正要喘口气。
毫无预兆。
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咆哮声，从极远的地方滚滚而来。脚下的楼体开始轻微震颤，水面像是烧开了一样，不安地涌动起来。
我下意识抬头。
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一道线。
一道无边无际、接天连地的蓝黑色巨线，正以一种摧毁一切的蛮横姿态，朝着城市这边推进。它越来越高，越来越近，那不是浪，那是一堵移动的、上百米高的死亡之墙！城市里那些平日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这堵巨墙面前，脆弱得像孩子搭的积木。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我死死抓住了阳台冰冷的铁栏杆，指甲几乎要抠进金属里。完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阵低沉的引擎声传来。
一艘线条流畅、明显是特制的白色豪华安全艇，破开水面，稳稳地停在了不远处的浪涛中。艇上有顶棚，干干净净，滴雨不沾。
艇上是两个人。
张倩，还有那个开跑车的富二代，王瀚。
张倩身上披着干燥温暖的毯子，头发一丝不乱。她看着挂在栏杆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担忧，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甚至带着点玩味。
王瀚搂着她的腰，嘴角勾起，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巨浪的轰鸣已经近在耳边，整栋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死亡的气息浓郁得让人无法呼吸。
张倩忽然抬起手，对着我，轻轻晃了晃她的手指。
她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钻戒。在铅灰色天光下，那戒指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刺眼的光。
那是我昨天，几乎是怀着一种献祭般的心情，掏空了我送半年快递攒下的所有积蓄，还跟哥们儿借了点，才买下的求婚戒指。冒着雨给她送了过去。
她的声音穿过风雨和死亡的咆哮，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和嘲弄：
“何烨，这戒指……是假的吧？玻璃的？就像你对我的爱一样，廉价又虚假。”
轰——！！！
不是雷声，是那堵百米高的水墙，终于携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拍了下来。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抓住栏杆的手臂传来骨头即将碎裂的剧痛，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头顶，灌入口鼻，巨大的压力撕扯着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
意识像断电的灯泡，迅速黯淡、消散。
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张倩和王瀚在那艘安稳得可笑的安全艇上，模糊却清晰的嘲讽笑脸。
……
……
呛咳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有点掉粉。窗外阳光刺眼，蝉鸣聒噪。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心脏疯狂擂鼓，肺部火烧火燎，仿佛还沉浸在那种被咸涩海水灌满的窒息感里。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干燥，温暖，没有泡得发白起皱。
我环顾四周。狭小的出租屋，堆着还没来得及送的几个快递，墙上贴着泛黄的快递路线图。
这是……我的房间？
我一把抓过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
日期，清晰地显示着——末日暴雨降临的三天前！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阵麻痹般的悸动。
还没等我从这匪夷所思的重生中理清头绪，“叮咚”一声，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备注是“倩倩”，那个我上一世到死都刻在骨头里的名字。
“何烨，新闻说好像有暴雨要来了呢，我家里都没准备什么，你能抽空多送点吃的喝的过来吗？拜托拜托啦~(^▽^)”
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我看着那条消息，看着那个曾经让我心头一软、甘愿付出一切的撒娇语气。
脑海里，是巨浪滔天中，她戴着那枚我倾尽所有买来的戒指，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笑着说“廉价又虚假”的画面。
是她在安全艇上，那张冷漠又带着嘲弄的脸。
是我被洪水吞噬，意识消散前那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
一股炽热得几乎要烧穿胸腔的恨意，猛地窜起，取代了所有的惊愕和茫然。
我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关节泛白。
半晌，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至极的笑容。
“好啊。”
我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从地狱爬回来的血腥气。
“这一世，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连本带利。”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没有回复那条微信。
我径直走到门口，换上鞋，推开门，走进了外面那个尚且平静，却即将迎来毁灭的世界阳光里。
转身，目标明确，走向了街道对面那家挂着巨大招牌，据说背后有军方关系的——
“末世生存专卖店”。